徜徉在人的精神世界

一 步入学术之途

我是出生在湖南靠近湘西山区的少数民族学者，属土家族，故而保留着湖南人的直率、执着和土家族的单纯、实在。6岁时，我在农村小学开始了漫长的学习历程，从此经历了前后约二十多年的学校教育。但这一学校学习经历乃断断续续，并不连贯，其间有着社会工作尤其是农村工作的实践体验，这对自己此后从事哲学、社会科学应该说有着很大的帮助，也是自己了解社会、认识社会之始。我在上大学之前基本上没有离开过家乡常德，在考研究生之前也没有走出过湖南，生活在一个比较闭塞的环境中。感谢中国的改革开放，使我不仅有机会重新步入学校深造，而且还终于走出了湖南到首都北京进入研究生学习阶段，随后又远游异国他乡留学研习，攻读德国哲学博士学位，从而使我认识到家乡之外丰富复杂的大千世界，闯入了浩瀚无边的知识海洋。

年轻时有过许多求知梦，最初的理想是学习自然科学，尤其是对物理、数学情有独钟，此后步入大学学习，而且在当时的特殊时代背景中只能安排学习外语专业，从而使自己的关注转向文学，特别是对外国文学有着浓厚的兴趣。至于最后走向宗教研究，却是一种历史的机缘、学习的巧合。宗教研究其实涵括极广，知识含量也非常之大，需要多学科的知识、多种社会体验的经历，但因宗教问题的复杂性和宗教理解的多元性，这门学科在中国又非常敏感，步入其中则有一种蹚“地雷阵”的感觉，让人步履维艰，必须小心翼翼。其实这种体认在自己刚开始研究时并没有意识到，只是对周围人关于宗教学科的理解或评说感到奇怪，对其种种误解我们这一学科研究者的言辞举止有所困惑，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和研究的深入，这种感觉和压力则越来越大，矛盾心境也越来越复杂，即一方面感到宗教研究的重要性和必要性，另一方面却不时怀疑自己是否入错了行，不应该把时间、精力投向这一研究！说实话，这种纠结一直延续至今，自己当前已经到了退休年龄，人生大半辈子都已度过，对这一研究的体验及体悟依然是感慨万千、难以名状。

在山东“泰山综观”研讨会上做主题发言（2011年10月）

回溯起来，我对宗教研究的关注及兴趣始于“文化大革命”期间自己上大学的经历。1972年我们仅读了两年高中就提前毕业，但正赶上当时所谓的“修教路线（修正主义教育路线）回潮”，大学开始恢复试点招生，虽然以招收“工农兵大学生”为主，但同时也给应届高中毕业生开了一线门缝，允许极少数高中生通过学校推荐而可以直接上大学。酷爱读书的我当时眼前一亮，自然希望能够得到学校的推荐，因为从当时的个人条件来看，我是班上最主要的“班干部”，即班长兼团支部书记，各科成绩常名列前茅，在全年级都有着“品学兼优”的名声，而且自己当时是一个读书杂家，兴趣广泛，文史知识也相对丰富。但不久全校推荐了三个学生上大学，我们班上也有一名，但与我根本无缘，失望之感油然而生。那时高中毕业的其余学生基本上都要“上山下乡”，作为知青去农村插队，我也只好与大家一道开始做下乡的准备了。但不知道是作为一种“安慰”还是另外的“安排”，学校又通知我和其他少数同学一道进常德师范的中学教师速成班学习。这真是“柳暗花明”的机会，使我获得了新的学习机会，虽然没上大学而入中专已不再让人兴奋，却激励自己一定要抓住机遇、好好学习。当时流行的学习理念是“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因此我在常德师范选择了以学习数学为主，那时甚至还当过班上数学课代表，曾帮助数学老师整理恩格斯在《自然辩证法》《反杜林论》等著作中关于数学的论述，这也是我第一次较为系统、认真地研读马列著作。虽然其中有不少内容关涉宗教，那时却并不注意，并没有留下深刻印象。我当时真正的兴趣仍然是在物理，因为我母亲在常德教育局下属的教学仪器站工作，住所楼下办公室常摆有各种教学仪器，还经常有教师来操作演示，给自己带来种种好奇和想弄明白的问题，所以自己在中学时就已经对各种物理仪器有着浓厚的兴趣，在观察这些仪器的同时，还在母亲同事的指导下学习过自己装收音机、修理钟表等，与负责物理仪器的工作人员成了好朋友，也不时去附近的钟表店看师傅们如何修理钟表。当时常德地区新华书店曾来过一本关于人造地球卫星的专业书，还是中学生且根本不懂此专业的我甚至经过软磨硬泡终于让书店售货员将店里唯一的这本书卖给了我。家长非常支持处于求知热情之中的我，囊中羞涩的母亲为了满足我对书籍的需求，也节衣缩食拿出钱来把同事用过的各种有关物理的旧书买下来供我使用。平日在家我则成了“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闭门苦读的“闺秀”，那时父母的形容是“棍棒都打不出门”。但进了常德师范，我才知道学校没有物理专业，不过，感谢有惜才的师长，了解了我的兴趣爱好的师范校长非常热心，专门为我借来当时湖南师院的物理教材，让我自学，我们的班主任数学老师也对我多有鼓励，而那时埋头苦读的我几乎成了同学中的另类。在中师学习了约三个月之后，我迎来了人生一次新的机缘，由此似在无形之中决定了我的学术转向。我家乡当时唯一的一所大专即湖南常德师专（现改为湖南文理学院）因顺应时情而开始抓教学质量，有一位“工农兵大学生”因为几乎是文盲程度而退学，这一空下来的名额给了我们中师，而最初我们班由校方推荐过去的一位同学因为不愿意学外语专业仅在师专呆了不久就重又回到了师范。于是那位曾帮我借书的师范校长好心地问我愿不愿意去师专，不知内情的我因想学物理而高兴地答应下来，有着喜从天降之感。但到了师专，我虽然几经努力却仍被告知只能学英语专业而别无选择。原来那时应届高中毕业生上大学与“工农兵大学生”待遇不同，“工农兵大学生”可以选学任何专业，而应届毕业生虽然可以上大学却只能学体育、音乐或外语这三个专业。当我在师专走上了学外语专科之路，实际上就彻底告别了中学时代想学物理、从事自然科学研究之梦，唯一保留下来的就是我对自然科学史的兴趣及坚持阅读相关著作的习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