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佛与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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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属图书：《形象史学．2024年．冬之卷：总第三十二辑》

出版日期：2024-11

字数： 1956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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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佛与世界

皮央·东嘎遗址坐落于西藏阿里札达县的同名村落附近。12世纪西藏西部地方政权古格王国内部分裂，这里曾作为政治中心之一，从文本与视觉材料判断遗址中的早期窟寺大致系当时的宗教遗存。^[1]东嘎遗址区坐落在今东嘎村北面断崖上，Ⅰ、Ⅱ、Ⅲ区内均有洞窟分布，现存洞窟总计170座，既有生活用窟，也有用于礼佛、禅修、灵塔等佛教修行实践活动的洞窟。就壁画风格着眼，东嘎Ⅰ区1—3号窟年代接近，壁画题材体现出当时瑜伽续密法的流行。其中2号窟^[2]体量最大，窟顶的法界语自在曼荼罗得到学术界高度关注；周壁壁画（参见图1）人物众多但以千佛为主，乍看之下相对单调。近来骆如菲着眼此窟千佛壁画发表个案研究，探讨其与藏文《贤劫经》代表的千佛体系、与敦煌发现的古藏文丧葬仪轨的关系，以及与同窟龛像的关联，指出贤劫菩萨壁画与密教图像的结合，视野开阔。^[3]对千佛的准确把握有助于整体领会全窟营造的神系结构与宗教时空，本文深究壁画千佛的形象与榜题，综考全窟排布及其在宗教实践中对应的修行与担负的功能，尝试做拓展探讨。

图1 东嘎2号窟内景：前壁大部、右侧壁（左侧壁布局镜像对称、从略）、正壁与窟内地面塔座

一千佛之上：窟顶法界语自在曼荼罗壁画

东嘎2号窟窟顶为四重同心圆环立体结构，从下至上直径递减，用于表现四重院的法界语自在曼荼罗，从容安排多达180尊的神祇，局部有损，得以保存的部分状况尚佳，甚至留存有少许画师笔记，^[4]与相邻的1号窟左侧壁通壁表现的同题材作品堪称双璧。从曼荼罗的逻辑方位设计来看，正壁居东、前壁居西，但与通常顺时针安排的东—南—西—北不同的是，这里南北做了镜像调转，相应地曼荼罗中周绕的诸尊神祇对窟内观者而言呈逆时针安排。

这种调整基于观察天文星象的不同视角。从人出发，自然“仰以观于天文，俯以察于地理”（《周易·系辞上》）；若要统一视角，则需想象从外太空观察人居之天地。^[5]1977年安徽阜阳西汉汝阴侯墓（M1）出土的六壬式盘之天盘即取天象在地面的投影，从而与地盘完美匹配、诠释天地六合。墓室顶部壁画星图提供了丰富的早期视觉材料实例，可见不同的选择。如年代相近的河北宣化辽墓群，主要为张氏家族墓，^[6]其中辽大安九年（1093）下葬的张世本墓（M3）、张文藻墓（M7）未作调整，而同年的张匡正墓（M10）以及其他4座墓（M1、M2、M5、M6）墓顶壁画则经合理调整。简言之，地面视角和天（神）之俯瞰视角得出的星图恰成镜像，在某种意义上再现了多种佛教文献中出现的著名譬喻——“观一切法如镜中像，如热时炎，如水中月”^[7]；而封闭空间顶部投影到地面之天象与底部之地理契合。

在佛教艺术遗存中，仅举法（种字）曼荼罗为例，学者们已关注到这类现象，进而阐释甘肃瓜州榆林窟第29窟^[8]、北京真觉寺金刚宝座^[9]等遗存。再看表现尊神形象之例，敦煌莫高窟涅槃寺（原称“天王堂”）^[10]地理方位坐西朝东，窟顶主尊毗卢遮那头朝前壁窟门，观者进窟后抬头仰望窟顶时适与主尊同向（图2上）。主尊所居八辐轮外以三昧耶象征四方四部，可见东西位置犹如镜影，显经镜像翻转，这样曼荼罗的逻辑方位与实际地理方位一致，有助于协调建筑空间内的绘塑布局。再举本文关心的2号窟外不远处的东嘎3号窟^[11]以资对比。3号窟建筑方位、窟顶曼荼罗主尊朝向均与莫高窟涅槃寺类似，窟顶表现恶趣清净系九佛顶曼荼罗，中台（图2下）主尊释迦狮子头朝窟外。3号窟周壁壁画残毁过半，从遗迹判断四行神像亦属法界语自在曼荼罗，但窟顶与周壁两个曼荼罗的逻辑方位未能调和，也与地理方位明显抵牾（表1）。对比之下2号窟（参见下文图17）整体设计明确统一，用心立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