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恺撒、庞培和罗马：公元前59—前50年

T.P.怀斯曼（T.P.Wiseman）

第一节 恺撒和克洛狄乌斯

很明显，从公元前59年的两位执政官当选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这两位执政官之间将充满着纷争。近在眼前的事务是一份土地法提案的争端，这一问题早在12月就已经初露端倪了。恺撒担任执政官后的目标就是公元前63年和前60年那些保民官们所没有做到的事。而另一方面，代表着加图和元老院统治集团的比布鲁斯一定会反对这一提案。根据西塞罗对他自己当时处境的详细描述，^{ριστοκρατικω～）的。（见上文 Plut.Cic.22.1,p.357）}

恺撒就任执政官伊始就表明了他倾向于平民的态度。从此以后，元老院中的讨论（以及人民大会的议事进程）都会有官方记录，并且会被公布。这使得普通公民们也可以了解到元老院中的事务。这种公开政策无疑有利于恺撒特地寻求和元老院里政敌们的妥协。他选择了克拉苏而不是庞培作为他第一个寻求建议的前执政官（consularis）（这并不是说贵族派就更喜欢这一选择）。恺撒宣称：每隔一个月，当他的同僚拥有束棒的时候，他的官方护卫将只有一名传令兵（他的侍从跟在他身后）；恺撒还向贵族们保证，他不会制定任何违背他们利益的法律。^[2]

特别是，贵族们在这份土地法案中不会找到任何四年前茹路斯法案中所出现过的那些十分有损于他们利益的条款了。^[3]为了证明自己的这些言论，恺撒逐条地检查了这些条款，并且征求批评，同意元老院删去任何他们不喜欢的内容。坎帕尼亚的土地将不会被涉及，这一提案将会让意大利那些荒芜的土地重新适合于耕种，并会让罗马公民们回归到他们自己的土地上去，而不会鼓励他们在城市中暴动。监督土地分配的委员会将由20人组成，恺撒作为这一法案的提出者不能被包括在内；这一法案只会购买那些愿意出售土地者的地产，而土地也只能够按照监察官财产登记表上的固定价格出售。由于庞培的征服和他士兵们的英勇表现，国家有了大量可以动用的资金，而士兵们当然也有理由从他们的劳动成果中分享到自己所应得的一份。还会有比这更加通情达理的提案吗？

恺撒的政敌们并没有回应，他们出于保守主义的本能，并且担心恺撒和委员会的成员们将会获得的回报。元老院中的大多数人不信任恺撒，他们仰慕加图。加图出于自己的原则反对这种新制度，因为这项提案是一种新制度，所以它就要被抵制。元老们也纷纷跟随加图的选择。恺撒被加图的这一阻挠行为给激怒了，他最后行使了强制权（coercitio）将加图投入了监狱，但是由于元老们对加图的支持，恺撒不得不做出让步，正如某一位元老所说的那样：“我宁愿和加图一起待在监狱里，也不愿和你一起待在元老院里。”^[4]

地图14 公元前50年的罗马世界

罗马民众大概能够通过公布的元老院议事录跟踪这一事件的全过程。执政官已经给过贵族们各种机会来按照他们的利益考虑这一提案，并且会根据他们的选择来修订这一提案，然而贵族们拒绝了。现在，必须由民众们来做决定了。恺撒将比布鲁斯召唤到集会广场的讲坛上，在集会的全体公民面前询问比布鲁斯对这一土地法案的看法。比布鲁斯回答道：“在我担任执政官的这一年里不会有新制度出现。”恺撒告诉公民们，只要比布鲁斯同意，土地法案将会被通过。他继续追问比布鲁斯，比布鲁斯断然回答道：“我不管是否你们所有人都希望如此，今年你们是不会得逞的。”至高无上的人民的意愿仅此而已。这一策略成功后，恺撒紧接着叫来了庞培。庞培对这一法案完全赞同，这使公民们非常高兴。庞培愿意帮助恺撒通过土地法案吗？庞培令人印象深刻地宣告：“如果谁胆敢举起剑，那么我也将举起盾牌。”他的意思是，他也会召集他手下的老兵们。最后，恺撒将克拉苏带到了讲坛上。虽然克拉苏一辈子都在和庞培竞争，但是他这次却表明了他对庞培的言论以及土地法案的赞成。正如11年前这两个人共同担任执政官时那样，他们现在似乎为了公众的利益，而将互相之间的对立搁在一边了。^[5]

比布鲁斯有三个和他关系不错的保民官，他们可以对这一法案提出否决，但是这些保民官的另一个同僚普布利乌斯·瓦提尼乌斯是恺撒的忠实追随者。同时，民众的情绪是如此高涨，甚至保民官的否决也可能无效。所以比布鲁斯（可能在当时，也可能在这一法案通过以后）打出了另一张牌。他宣称，每到公民大会规定召开的日子，他就会观望天空获得征兆，让每次集会都在法律上无效。^[6]无视于比布鲁斯的阻挠，恺撒和瓦提尼乌斯确定了特里布斯大会开会的日期。开会的当天，天还没有亮，广场上就聚满了人。庞培手下的老兵们也都全副武装地站在卡斯托尔神庙的台阶上。又是加图带头反对这一土地法案的通过。这一次，他在执政官比布鲁斯护送下强行挤开人群。不顾广场上民众的反对声浪（当比布鲁斯经过的时候，有人将一个装满排泄物的篮子扔在了他身上），比布鲁斯终于和他的三个侍从官以及支持他的三个保民官一起来到了讲坛上，并且开始发表反对这一法案的言论（可能也宣布这次集会有不祥的征兆）。人群中发生了骚乱，比布鲁斯的束棒被打碎了，其中一位试图中断会议进程的保民官被人们扔下了台阶。在这场暴乱中，一些人受伤了。比布鲁斯的朋友们把他安全地送到了“支持者”朱庇特（Jupiter Stator）神庙里。加图仍然坚持着，试图发表演说反对这一法案，但是他被恺撒的支持者们给挤开了。当秩序恢复后，在那些反对者被迫缺席的情况下，土地法案投票通过，成了法律。^[7]

在接下来的几天中，比布鲁斯试图说服元老院让这项土地法无效。但是贵族们害怕民众的敌对情绪进一步高涨，所以没有采取行动。当比布鲁斯出现在讲坛上的时候，瓦提尼乌斯命令将他投入监狱。其他一些保民官根据《瓦莱里乌斯铜板》（Tabula Valeria）的规定，座席被安排在讲坛和图利乌斯监狱（Tullianum）之间，他们坚持要求释放比布鲁斯。很显然，比布鲁斯此后再也没有被允许在公共场合行使自己的权力。在这一年余下的时间里，他待在自己的家中。每到公民大会召开的日子，他就宣布令公民大会无效的征兆，不过，他不是在集会现场，而是在其他地方宣布征兆，这似乎是一种有效性值得怀疑的新发明。他的三位保民官也做了类似的事。^[8]

恺撒挑衅地要求元老院发誓遵守已经通过的土地法，并且获得了成功。甚至连一直反对他的加图和梅特卢斯·凯勒尔最后也同意这么做了。凯勒尔还记得，当年梅特卢斯努米底亚征服者拒绝发誓遵守《阿普莱乌斯法》时候的情形，但是他们被西塞罗的一席话给劝服了，西塞罗对他们说：“共和国需要它的保卫者们不离左右，随时能够行动，而并不希望看到他们白白地被流放。”^[9]于是这场力量的角逐完全倾向了恺撒这一边。

此后不久，梅特卢斯·凯勒尔就去世了。山外高卢的指挥权因此出现了空缺。就在此时，曾经被提议的赫尔维提人的移民以及对莱茵河上游西部阿里奥维斯图斯率领的日耳曼部落的安置使得整个高卢地区的边境动荡不安。^[10]元老院竭力想让这些事务都处于掌控之中，他们授予了彭普提努斯一次谢神祭（因此他即将获得一场凯旋式），以表彰他平定了阿洛布罗基人的反叛。瓦提尼乌斯对此表示强烈的抗议——他身穿黑袍出现在某位执政官竞选人所举办的大型宴会中——这显然暗示恺撒对自己的代执政官指挥权的考虑。当时没有人会想到，现在的这些执政官“行省”，意大利的森林和小道，将很长时间不会受到挑战。^[11]

但是，首先，恺撒需要偿还一些债务。对于负责征收行省税收的小亚的包税人行会，恺撒将他们上交给国库税收中的三分之一返还给了他们（这让克拉苏很高兴）。而庞培在东方的安排也获得了批准。以上的这两条政策都是由公民大会投票通过的。自从那次土地法事件以后，恺撒就不再将任何事务提交元老院讨论了。^[12]

在加图的帮助下，卢库鲁斯做了最后一次阻挠庞培的尝试。但是在民众对庞培压倒性的支持下，卢库鲁斯的尝试毫无成效，而且还受到了一番公开的羞辱，被迫向恺撒下跪。^[13]此时，西塞罗也再一次清醒地意识到了时局的险恶。他过去的同事安东尼乌斯在一起证据充分的敲诈勒索案中受到了起诉，西塞罗为同事的辩护也以失败告终，于是他抱怨了当前的局势。西塞罗的死对头克洛狄乌斯也蓄谋已久地投靠到了平民一边，他看准了恺撒担任执政官、庞培担任占卜官的这一时机，抓紧机会参加了保民官的竞选。^[14]由于此时西塞罗和庞培身处不同的阵营，所以西塞罗无法为自己当年处死喀提林阴谋中的一些叛乱分子而招致的不满开脱。安东尼乌斯的定罪受到了人们的欢呼，在某些人看来这是为喀提林报了仇。而随着如今克洛狄乌斯登场，西塞罗担心他自己很可能将会成为下一个被报复的对象。^[15]

自从公元前63—前62年间的那次事件之后，恺撒和庞培几乎没有什么理由会欢迎克洛狄乌斯入伙。然而，由于此时克洛狄乌斯的敌人也是他们的敌人，而且克洛狄乌斯对西塞罗和“鱼塘里的特里同们”（指卢库鲁斯和他的朋友们）的攻击很受人们的欢迎，因此克洛狄乌斯会是一个非常有用的同路人。但是克洛狄乌斯又是一个特立独行、难以预料的人物。所以，为了让克洛狄乌斯始终站在恺撒和庞培这一边，他们要让克洛狄乌斯了解到他可以获得一份能够让他名利双收的差事——出使亚历山大城。^[16]

这份差事来自长期以来对“吹笛者”托勒密（Ptolemy Auletes）王位的争议。这位埃及国王最后以将近6000塔伦特（大约相当于140万塞斯特斯）的代价获得了罗马人的支持。^[17]这些钱无疑将会为土地分配提供资金，但需要一位得体的、有地位的罗马使节前往亚历山大城接收这笔钱。同时，由于庞培在东方的安排获得了批准，也需要一些使节前往东方来处理相关的事宜。属于贵族的克劳狄乌斯家族很早以前就在希腊地区有着自己的利益。这次的任务中有一项差事是前往亚美尼亚国王提格拉尼斯的朝廷。克洛狄乌斯的兄弟阿庇乌斯·克洛狄乌斯在公元前71年曾经代表卢库鲁斯出使过那里，并且给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第八章（上），原书第238—239页]可能是觉得克洛狄乌斯在转投平民的时候已经获得了足够多的好处，所以恺撒和他的两个盟友最终没有让克洛狄乌斯出使亚历山大城，而是安排他前往亚美尼亚——西塞罗很满意地看到，这是一个不太重要的任务。恺撒他们也拒绝让克洛狄乌斯加入监督土地法实施的二十人委员会中，^[18]克洛狄乌斯受到了刺激，反应很激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