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恺撒：内战与独裁

伊丽莎白·罗森（Elizabeth Rawson）

第一节 内战

我们并不知道卢比孔河的确切位置，我们也不能够确定恺撒是否是在1月10日渡过了卢比孔河（根据太阳的位置他的这一行动可能是在两个月前）。但是在渡河时他可能说过“骰子已经掷出”,^[1]这句话引自米南德的一出希腊喜剧。

至于此后几周所发生的事件，我们有恺撒自己的记录，恺撒的这些辩护词有时候可以和有辩护倾向的西塞罗的信件互相印证（这些信件中有些直接来自恺撒和庞培，有些来自其他人）。恺撒将他的一个军团一分为二，他自己带着五个大队前往阿里米努姆，并且可能立即派遣安东尼前往阿雷提乌姆，封锁通往罗马城的卡西乌斯大道。^[2]恺撒本人来到安科纳之后，扼守住了弗拉米尼乌斯大道的出口。当1月17日这一消息传到罗马城的时候，庞培坚持要求放弃这座恐慌中的城市，随同执政官和许多元老一起撤退到了坎帕尼亚。恺撒的其他军队陆续地开始到来，可能在即将流产的谈判正在进行之时，他的军队已经占领了皮凯努姆全境。许多小的要塞都向恺撒投降了，卢奇乌斯·多米提乌斯·阿赫诺巴尔布斯率领着他自己招募的大约三个军团的兵力占据了另一些要塞——这样就能够扼守住科尔菲尼乌姆这个战略上的十字路口。作为新任的山外高卢的代执政官总督，他拒绝了西班牙代执政官总督庞培请他前往阿普利亚的卢凯里亚会合的要求。但是多米提乌斯被自己的士兵包围了，并且被强迫要求向恺撒投降。恺撒炫耀性地释放了所有元老阶层和骑士阶层的俘虏，不用说，他也没有动用多米提乌斯所掌管的国库资金。他将新招募的军队（其中有许多人是多米提乌斯的佃户）派往了西西里。

庞培撤退到了布伦迪西乌姆，他已经在那里派驻了一些他的士兵。在3月4日，两位执政官带着一部分军队出海了。几天后，恺撒带着三个老兵军团和三个新兵军团到达了，发现庞培仍然在那里。不过在3月17日，尽管恺撒试图放弃那里的港口，但是庞培仍然躲开了恺撒的围追堵截，渡海前往了伊庇鲁斯。恺撒告诉我们，尽管此前他已经派军队前往了西西里和撒丁岛，来确保罗马城的粮食供给，不过，他必须花一些时间从高卢和意大利的其他地方调集足够的船只去追击敌人（实际上当时已经是严冬了）。恺撒现在回到了罗马城，尽可能地巩固他的地位。然后他前往西班牙以确保他能够掌控西部的局势。

如果恺撒的这些论述并不完全真实的话，那么这就是一份极佳的宣传资料。唯一的不幸就是，我们不知道这些论述和写作出版的确切时间。一些学者认为，整部《内战记》是在公元前47年写成的，在恺撒滞留在亚历山大城时中断了。另一些学者认为，至少一部分的记叙是在公元前49年末开始写的。一些人认为是在他死后发表的。^[3]恺撒所预设的读者群可能范围相当大。在所有的事件中，恺撒熟练而出众的细节描述都给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无论是否有说服力，恺撒的“功德录”（res gestae）让人觉得在意大利甚至是庞培所庇护的城市奥克西姆都打开城门迎接他的到来。肯古鲁姆作为拉比埃努斯（他在越过卢比孔河之后就已经立即转投到元老院一边了）所治理的自治市，也欢迎恺撒军队的到来。苏维托尼乌斯的记载表明，在最近的几年里，恺撒的助手们在罗马城、意大利和行省忙于进行慷慨的施舍，^[4]而庞培在皮凯努姆的巨大影响力将会给恺撒带来新的敌人。如今，仍然难以确定拉比埃努斯是否正如塞姆假设的那样，是庞培在皮切尼人中的门客，所以才投奔到他最初的效忠对象那一边的。西塞罗认为，这是由于拉比埃努斯对共和制度的理想，而另一些人认为，这是由于他对自己长官的功绩的妒忌。^[5]

地图13 意大利

恺撒在科尔菲尼乌姆充分施展了他的怀柔政策，他管束了自己的士兵，尊重镇民的财产和他敌人的财产。许多人一开始担心，恺撒很可能是苏拉和喀提林的结合体，恺撒的这种怀柔政策显然极其有效地打消了许多人的疑虑。恺撒巧妙地表示，自己与苏拉和喀提林的联系在于，他是他们的对立面。^[6]此外，是恺撒保卫了罗马的制度，是恺撒的敌人们无视保民官的权威（“甚至苏拉都保留了他们的否决权”），以不充分的理由通过了元老院紧急决议。（但是他并没有否认这一行为的基本合法性，正如他曾经试图在公元前63年所做的那样），在行省任命没有官职的人（privati）等。恺撒所需要的是公元前48年的执政官职位——已经过了规定的10年间隔期了。^[7]恺撒也没有否认，他主要是为了维护他自己的名声，为了维护名声，他要捍卫保民官，并且将国家从一个目光狭隘的小集团手中解放出来，保卫保民官和国家的自由。^[8]罗马城里的平民对保民官极其忠诚。然而，尽管恺撒后来在自己的著作中安排一位前百夫长说，自己是为了恺撒的名声和“我们的自由”而战，但是罗马军队中绝大部分的士兵都来自乡村，他们并不太关心保民官或者那个小团体的权势。^[9]意大利较富裕的人们也不太关心领导者们的争执：不过，意大利半岛已经充分体会过了苏拉的残暴。西塞罗抱怨说，那些在坎帕尼亚和他交谈的人除了他们“小得可怜的土地和财产”以外，什么都不关心。如今，由于恺撒的政策让他们安心了，他们再次对恺撒产生了爱戴之情，而惧怕庞培——因为他曾经发出过可怕的威胁。西塞罗说过，穷人们向着恺撒。^[10]

而且，许多人，或者说大多数人，都没有对庞培离开意大利做好准备。^[11]庞培的这一决定从军事上来看可能是合理的：他的军队由曾经属于恺撒的两个军团组成，庞培坚持认为，不能够信任这两个军团。军队中有久疏战阵的老兵和为数不多的新兵，正如庞培所说，这些人互相之间仍然还很陌生。^[12]但是，庞培控制着海洋，并且可以指望从东方调集大规模的军队。庞培提到了从东方起兵、重新征服意大利：“如果苏拉能够办到，我就不能吗？”^[13]但是，西塞罗无疑正确地看到，放弃首都和实际上整个的意大利，并且试图通过饥荒继而入侵，这带来的是政治上和心理上的灾难性后果。^[14]据说，拿破仑曾经认为，庞培应该不惜一切代价守住罗马城。甚至有人试图恢复多米提乌斯的政策，但这是没有说服力的。西塞罗认为，庞培很蠢，而实际上，西塞罗自己的军事经验很有限。^[15]

现在，两边都在宣传自己，以便在谈判中占得先机。他们是否还有其他目的就很难说了。恺撒在此处的记载自然是可疑的。西塞罗大体上也未必能反映真实情况。恺撒的远亲、年轻的卢奇乌斯·恺撒似乎在庞培离开罗马城之前就受到他的私人委派，前往北方恺撒的军队中——根据恺撒本人的记载，庞培希望恺撒原谅自己所犯的过错，放下个人的恩怨，也请求恺撒将国家利益放在个人利益之上。^[16]卢奇乌斯·恺撒和同样去过恺撒那里的裁判官卢奇乌斯·罗斯奇乌斯带回了恺撒的和解提案：西塞罗的信中显示，恺撒的提案是让新上任的多米提乌斯和康西迪乌斯接管山北高卢和山南高卢，并且，如果庞培同时去西班牙的话，恺撒本人同意回到罗马参加执政官竞选。元老院接受了这一提议，只是坚持要求，在庞培停止征兵或者解散军队前，恺撒要撤出意大利。西塞罗认为，恺撒一定会接受。但是恺撒却说，当他的敌人继续在征兵的时候让他解除武装是不公平的，他不会停止军事行动。西塞罗的信中还显示，元老院也坚持要求，最终的协议只有在元老院回到罗马城后举行的会议上才能够确定。到那时，元老院能够在一个较为强势的立场上拒绝这一协议。^[17]

但是目前，问题真正的症结在于，即使恺撒保留了伊利里库姆——这在协议中没有提及，但这是恺撒之前要求过的——一直到下次选举开始，即使庞培去了西班牙，意大利停战（这样法庭就不会像米洛的时候那样受到军队的胁迫）,^[18]即使“党派”（factio）保证他们不会允许发起任何曾经威胁过的对恺撒的诉讼，能够相信他们会遵守承诺吗？换句话说，恺撒能够诚心诚意地放弃他一贯所坚持的缺席参选执政官的要求吗？西塞罗说，库里奥“嘲笑卢奇乌斯·恺撒的外交任务”。库里奥在谈及他的首领时很直率，他后来向西塞罗确认，恺撒的仁慈不过是为了政治上的目的。西塞罗在这里的意思可能是觉得，库里奥不认为恺撒的和平提案是认真的，而是想博得敌人的信任和争取时间。然而愤世嫉俗的库里奥可能也错了。西塞罗开始觉得，这两个伟人都希望通过战争来获得霸权，正如他们的许多手下为他们所做的那样。但是西塞罗也可能弄错了。^[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