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仙

或问曰：“神仙不死，信可得乎^［1]?”抱朴子答曰：“虽有至明^［2］，而有形者不可毕见焉；虽禀极聪^［3］，而有声者不可尽闻焉；虽有大章、竖亥之足，而所常履者，未若所不履之多^［4］虽有禹、益、齐谐之智^［5］，而所尝识者，未若所不识之众也。万物云云^［6］，何所不有？况列仙之人，盈乎竹素矣，不死之道，曷为无之？^［7］”

注释：

［1］信：的确，真的。

［2］至明：最好的视力。

［3］禀：禀赋，禀性。

极聪：最好的听力。

［4］大章、竖亥：皆为传说中古时善走而跋涉者。《淮南子·地形篇》:“禹乃使大章步自东极，至于西极，二亿三万三千五百里七十五步；使竖亥步自北极，至于南极，二亿三万三千五百里七十五步。”高诱注：“太章、竖亥，善行人，皆禹臣也。”

常：通“尝”，曾经。

［5］禹、益、齐谐：皆传说中古代见多识广的人。禹：大禹，夏禹，传说中古代部落首领，因治水有功，被舜选为继承人，建立夏朝。益：伯益，舜的臣子，相传善于畜牧和狩猎，受到禹的重用，助禹治水有功。齐谐：《庄子·逍遥游》:“齐谐者，志怪者也。”成玄英疏：“姓齐名谐，人姓名也；亦言书名也，齐国有此俳谐之书也。”《释文》:“司马彪及崔馔并云人姓名。”

［6］云云：一本作“芸芸”。

［7］竹素：竹简和白绢，在纸张发明之前人们在其上写字。后因指古代书、史典籍。

曷（hé和）：何故，为什么。

于是问者大笑曰^［1］:“夫有始者必有卒，有存者必有亡。故三五丘旦之圣，弃疾良平之智，端婴随郦之辩，贲育五丁之勇，而咸死者，人理之常然，必至之大端也。^［2］徒闻有先霜而枯瘁，当夏而凋青，含穗而不秀，未实而萎零，未闻有享于万年之寿，久视不已之期者矣。^［3］故古人学不求仙，言不语怪，杜彼异端，守此自然，推龟鹤于别类，以死生为朝暮也。^［4］夫苦心约己，以行无益之事，镂冰雕朽，终无必成之功，未若摅匡世之高策，招当年之隆祉，使紫青重纡，玄牡龙跱，华毂易步趋，鼎代耒耜，不亦美哉？^［5］每思诗人《甫田》之刺，深惟仲尼‘皆死’之证，无为握无形之风，捕难执之影，索不可得之物，行必不到之路，弃荣华而涉苦困，释甚易而攻至难，有似丧者之逐游女，必有两失之悔，单、张之信偏见，将速内外之祸也。^［6］夫班、狄不能削瓦石为芒针，欧冶不能铸铅锡为干将。^［7］故不可为者，虽鬼神不能为也；不可成者，虽天地不能成也。世间亦安得奇方，能使当老者复少，而应死者反生哉？而吾子乃欲延蟪蛄之命，令有历纪之寿；养朝菌之荣，使累晦朔之积，不亦谬乎？^［8］愿加九思，不远迷复焉。^［9］

注释：

［1］大笑：敦煌本作“大而笑之”。

［2］三五丘旦：三指三皇，五指五帝，丘指孔丘，旦指周公旦，都是我国古代著名的大圣人。三皇：传说中的远古帝王。有多种说法组合，为天皇、地皇、人皇；神农、伏羲、燧人等等。五帝：传说中的上古帝王。也有几种说法，为黄帝、颛顼、喾帝、唐尧、虞舜等等。

弃疾良平：弃指后稷，疾指樗（chū出）里子，良指张良，平指陈平。后稷：古代周族的始祖。神话传说有邰氏之女姜踏巨人脚迹，怀孕而生，因一度被弃，名弃。他善种植各种粮食作物，曾在尧舜时代做农官，教民耕种。周族认为他是开始种稷和麦的人。见《史记·周本记》。樗里子（?—前300年）：战国时秦国贵族，秦惠王的异母弟，名疾，居于樗里（一说楮里），因称樗里子。初任庶长，因战功封为严君。秦武王时，与甘茂为左右丞相。为人滑稽多智，秦人称为“智囊”。见《史记·樗里子传》。张良（?—前186年）：字子房，传为城父（今安徽省亳县东南）人，足智多谋，为刘邦的重要谋士，所提主张皆为刘邦所采纳，辅助刘邦建立了西汉王朝。见《史记·留侯世家》。陈平（?—前178年）：阳武（今河南原阳东南）人。好黄老之术。楚汉相争，曾多次为刘邦献计制胜，汉朝建立后，辅佐刘邦巩固政权；吕后死后，又与周勃定计诛杀昌产、吕禄等，迎立文帝，任丞相。见《史记·陈平世家》

端婴随郦：端指子贡，婴指晏婴，随指齐随和，郦指郦食其（yìjī义基）。

子贡（前520—?）：春秋时卫国人。端木氏，名赐。孔子学生，善于辞令。曾言：“君子之过也，如日月之食焉，过也人皆见之，更也人皆仰之。”（《论语·子张》）经商曹、鲁间，富至千金。并参与政治活动，历仕鲁、卫。聘问各国，与诸侯“分庭抗礼”。曾游说齐、吴等国，促使吴伐齐救鲁。见《史记·仲尼弟子列传》。晏婴（?—前500年）：春秋时齐国大夫。字平仲，夷维（今山东高密）人。历仕灵公、庄公、景公三世。曾奉景公命使晋联姻，与晋大夫叔向议论齐政，预言齐国政权终将为田氏所取代。后人搜集其言行编辑为《晏子春秋》。见《史记·管晏列传》。齐随和：汉初刘邦的辩士，曾奉刘邦之命劝说淮南王黥布叛楚归汉。见《史记·黥布列传》。

郦食其（yiji义基）：秦汉之际陈留高阳乡（今河南杞县人）。本为里监门吏。秦汉农民战争时归刘邦，献计克陈留，封广野君。郦食其善辩，又称高阳酒徒。楚汉战争中，说齐王田广归汉，韩信乘机袭齐，齐王以为被他出卖，将他烹死。见《史记·郦生陆贾列传》。

贲（bēn奔）育五丁：贲指孟贲，育指夏育。孟贲：卫人，战国时勇士。《孟子·公孙丑上》:“秦武王好多力之士，齐孟贲之徒并归焉。孟贲生拔牛角，是谓之勇士也。”夏育：战国时勇士，传说能力举千斤，生拔牛尾。《史记·范睢列传》:“成荆、孟贲，王庆忌、夏育勇焉而死。”五丁：古代传说中的五个大力士。《水经注·沔水》:“秦惠王欲伐蜀而不知道，作五石牛，以金置尾下，言能屎金，蜀王负力，令五丁引之成道。”

常然：敦煌本作“常势”。

大端：端，敦煌本、石室本作“归”。大归，最后的归宿。陆机《吊魏武帝文序》:“夫始终者，万物之大归；死生者，性命之区域。”

［3］徒：只。

秀：开花。

零：凋谢。

久视：即长生不老。《老子》:“有国之母，可以长久。是谓深根固柢，长生久视之道。”

［4］推：排斥。

龟鹤：古人心目中的长寿动物。

别类：另外的一类，这里是指与人类不同。

朝暮：不久，形容时间短。《汉书·杨恽传》:“太仆定有死罪数事，朝暮人也。”颜师古注：“言不久活也。”

［5］摅（shu书）：发抒，舒展，引申为施展。

匡世：挽救艰危的局势。

当年：毕生。

隆祉（zhǐ指）：盛大的福分。祉，福。

紫青：系印的绶带。汉代官制，丞相、太尉用金印姿绶，御史大夫用银印青绶，所以有时用“紫青”代指官服，有时也引申为做官。

纡：系结。

玄牡：祭祀用的黑公畜。《书·汤浩》:“敢用玄牡，告于上天后土。”

龙跱（zhì治）：即龙兴，比喻新的王朝的兴起。孔安国《尚书序》:“汉室龙兴，开设学校。”疏：“言龙兴者，以《易》龙能变化，故比之圣人九五飞龙在天，犹圣人在天子之位，故谓之龙兴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