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法国

第一节 百年战争结束时的法国（约1420—1461）

1521年，法王法兰西斯一世（Francis Ⅰ）访问第戎（Dijon），有人向他展示了勃艮第公爵“无畏者”约翰（John the Fearless）的头颅。据说，陪同国王访问的加尔都西派（Carthusian）修士曾说：“国王陛下，英国正是通过那个洞进入了法国。”他指的是1419年9月勃艮第公爵在蒙特罗（Montereau）被一把斧头砍成重伤并跌倒在桥上，随后不治身亡。这起暗杀事件的阴影长期笼罩着法国，瓦卢瓦（Valois）王朝在随后的一段时期内经历了英国入侵和法国内战这样一场深刻的危机。“无畏者”约翰显然是内讧的牺牲品，自1407年奥尔良的路易（Louis of Orleans）被勃艮第敌人谋杀以来，国内的内讧一直困扰着法国上层。英王亨利五世（Henry Ⅴ）之所以能够成功的部分原因在于他凭借自己的能力利用法国贵族内部的分歧与冲突来达到自己的目的。长期以来，瓦卢瓦王朝能否继续存在一直遭受质疑，直到15世纪30年代晚期至40年代瓦卢瓦王朝才逐渐露出复苏迹象。

亨利五世在1415、1417年入侵诺曼底之后，查理六世的法国王权经历了一系列严重挫折。法王的间歇性精神病给国内的两大派系以可乘之机，奥尔良派和勃艮第派围绕着王位发动了战争，最终勃艮第派在1418—1419年的时候占了上风。1418年，法国王太子查理被迫带着支持者从巴黎仓皇出逃，后来这批人成了处于风雨飘摇中的瓦卢瓦王朝的长期支持者。这些人包括政府官员、律师、教士和贵族等，其中茹沃内尔· 德乌尔森（Jouvenel des Ursins）、哈考特（The Harcourt）、库齐诺（Cousinot）和唐卡维尔（Tancarville）几人最为重要。1417—1419年，诺曼底节节败退，大片领土落入英国手中，迫使诺曼底公国内的高官贵族与王太子一起流亡。巴黎落入了盎格鲁—勃艮第人（Anglo-Burgundian）的手中，他们通过塞纳河（the Seine）得到诺曼底的供给；而奥尔良派（Orleanists），即所谓的阿尔马尼亚（Armagnacs）人，不仅身体遭受了暴力，而且他们的财产也被剥夺。那些过分自信的巴黎商人支持勃艮第派，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他们与勃艮第低地地区有商业贸易往来。王太子查理的事业此时正处于低潮。亨利五世1419—1422年的战争使塞纳河谷落入了兰开斯特人（Lancastrian）（或称盎格鲁—勃艮第人）的手中，他们正南下向卢瓦尔河（the Loire）挺进。

地图8 法兰西

1420年5月，法国的几个主要公爵，如勃艮第公爵和布列塔尼（Brittany）公爵，他们向英王宣誓效忠，并同意当法王查理六世去世后由兰开斯特人继承王位。根据《特鲁瓦条约》，王太子手中的全部领地转归英王。1422年的几个月内，法王查理六世和英王亨利五世相继去世，亨利六世即位，并兼领法国国王，兰开斯特人实际上创建了一个英法二元王朝。自1340年爱德华三世（Edward Ⅲ）自称为法国国王之后，这是对瓦卢瓦王权最严重的威胁。

追求自我利益引发了王室之间的竞争和对抗。法国上层贵族和许多中下层领主发现，他们可以从向谁宣誓效忠的选择中渔翁得利，并可以利用一方去打击另一方。勃艮第公爵，即“好人”菲利普（Philip the Good）就充分地扮演了渔翁的角色。他发誓要为被谋杀的父亲报仇，因此支持兰开斯特派而反对王太子派。瓦卢瓦王朝的权力逐渐向卢瓦尔河以南地区倾斜——如普瓦图（Poitou）、贝里（Berry）、奥弗涅（Auvergne）和朗格多克（the Languedoc），而原卡佩王朝的中心地带——法兰西岛（Ile-de-France）、香槟（Champagne）、佩舍（Perche）和皮卡迪（Picardy）等地则落入了盎格鲁—勃艮第人的手中，这与路易七世（Louis Ⅶ）、菲利普·奥古斯都（Philip Augustus）和“美男子”菲利普（Philip the Fair）时代的权力重心截然不同。诺曼底和阿基坦（Aquitaine）位于瓦卢瓦王朝领地的外围，由于曼恩（Maine）、安茹（Anjou）和普瓦图已经落入兰开斯特及其同盟的手中，因此重建一个安茹帝国（Angevin empire）已经不再是问题。瓦卢瓦王朝的权力重心逐渐转移出巴黎盆地，这个权力转移的影响是持久的，其后果也是非常严重的。卢瓦尔河谷成为法国王权的大本营，被剥夺了继承权的王太子查理在1422年10月30日被支持者拥立为查理七世（Charles Ⅶ），他的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布尔日（Bourges）、普瓦蒂埃（Poitiers）、安布瓦兹（Amboise）、希农（Chinon）和图尔（Tours）度过的。亨利六世的法国摄政——贝德福德公爵（duke of Bedford）约翰统治着巴黎到鲁昂地区，太子党则建立了“布尔日王国”，他们主要从南部领地获得支持。

查理七世的大臣们在布尔日和普瓦蒂埃分别建立了一套行政体系，包括最高法院（parlement），即最高上诉法院，审计署（chambre des comptes）、秘书处（chancery）和内政部（household）。对普瓦蒂埃的法院记录进行分析后发现，这是一个有效的司法管理机构，由一些能力出众、富有才华的人进行管理。查理七世此时的内政部也不是像历史漫画所讽刺的那样是一个破旧不堪和经济拮据的机构，因为它靠近法国南部的自然资源，通过拉罗歇尔港（La Rochelle）与商业网络和海上通道相连，因此这些有利条件能够保证这个宫廷的正常运转。朗格多克地区定期的税收为这个政权提供了资金，在前线与“敌人”的非法交易也给瓦卢瓦王朝统治下的这个地区带来了不少收益。

1425年查理七世取得了一个重要的外交胜利，他赢得南部大家族——富瓦（Foix）的效忠，作为回报，他同意将有争议的一些地区，包括长期引起争议的比戈尔地区（comté of Bigorre）授予该家族。亨利五世死后，兰开斯特人未能让法国南部大家族和教士站到他们这一阵营。除了阿尔马尼亚家族，朗格多克的重要家族都倾向于瓦卢瓦王朝这边，图卢兹（Toulousain）、阿尔比（Albigeois）地区的重要城镇，博凯尔—尼姆（Beaucaire-Nîmes）和卡尔卡松（Carcassonne）的辖区（senechaussees）也都全部承认查理七世是“真正的继承人和法国国王”。当查理七世最需要帮助的时候，他得到了安茹家族的支持。

1422年8月亨利五世的去世给以兰开斯特军队沉重一击。除了1421年3月22日博日（Baugé）战争失利，亨利弟弟克拉伦斯（Clarence）战死之外，兰开斯特人的军事霸权在此之前从未受到挑战。然而，这仅仅是一个暂时性的挫折，1424年8月17日英军在韦尔讷伊（Verneuil）大胜王太子及其苏格兰的同盟军，这场胜利彰显了兰开斯特军队持久的战斗力。诺曼底现在安全了，继续扩张占领区（pays de conquête）迫在眉睫。将香槟地区吞并到英法二元王朝的领土内并非难事，现在英军面临的主要问题是香槟以南地区，因为该地区是通往太子派在卢瓦尔河以南据点的入口。诺曼底的三级会议准备向兰开斯特政权提供财力上的支持（至少到1428年），勃艮第人的援助是征服和占领法国北部的先决条件。但在诺曼底和勃艮第势力之外的地区，瓦卢瓦王朝得到了奥尔良派，即阿尔马尼亚派及其联盟的强有力支持。对勃艮第及其同盟军的憎恨，以及任何意义上的早期的法国民族主义情绪构成抵制兰开斯特军队的强烈动机。1428年，在向前推进包围奥尔良的过程中，盎格鲁—勃艮第军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顽强抵抗。

“只有上帝知道用什么方法才能拿下对奥尔良的包围”，1434年贝德福德公爵写道。尽管公爵在关于该话题的备忘录中具有自我辩护的口吻，但跟他同时代的一些人比起来，贝德福德公爵对兰开斯特人在法国军事实力存在的局限性的观察更实事求是。如果没有得到勃艮第人的全力支持（1428—1429年没有支持），兰开斯特人对奥尔良的远征不可能成功。1434年，贝德福德是这样描述贞德的，“一个被叫作圣女的门徒，施展了她的魔法”，她的出现使兰开斯特王朝的军队遇到了一场在百年战争中前所未有的精神战争。^[1]将这场冲突演变为一场宗教战争并非易事，贞德的成功就在于她迅速提高了瓦卢瓦王朝的可信度。她的使命具有象征性和精神性：1429年7月17日，查理在兰斯举行加冕和涂油礼，远远超出了她短暂的军事生涯所获得的胜利。解除对奥尔良的包围是一个显著成就，对此查理的军官们发挥了很大的作用；但是为王太子举行加冕和涂油礼，抬升其地位，这对法国的兰开斯特王权的精神和实际权力是个沉重打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