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简介：祁翔，上海理工大学管理学院讲师，博士。上海 200093；郑磊，北京师范大学教育学部，首都教育经济研究院副教授，博士。北京 100875

　　内容提要：城乡学校的资源差距问题受到政府的高度关注，并在一定程度上得到控制，但学业差距仍十分明显。除学校资源外，生源及其家庭资源、学校管理特征也会影响学生学业表现。研究者利用PISA2015数据首先考察中国东部四省市(北京、上海、江苏、广东)城乡学校在学生资源、家庭资源、学校资源、学校管理及学业表现方面的差距，然后通过Oaxaca-Blinder分解法研究上述四方面在城乡学业差距中的贡献度。研究发现：乡村学校的学生资源、家庭资源、学校资源、学校管理以及学业表现中的绝大部分指标显著低于城镇学校；学生资源在解释城乡学业差距方面的贡献度最小，而家庭资源贡献度最大；学校资源对城乡学业差距的贡献度较大，其中主要贡献来自教师质量；学校管理差距对城乡学业差距的贡献度较小。这些发现的政策含义是：乡村振兴战略应当重视提升乡村家庭资源，与此同时，通过城乡一体化来加快缩小教师质量差距，多措并举，最终实现城乡义务教育优质均衡发展。

　　关 键 词：城乡教育差距 学业表现 Oaxaca-Blinder分解 PISA

　　标题注释：本文系2015年度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青年项目“家庭行为对子女教育获得的代际效应研究”(项目编号：15CSH011)、2018年度北京市社会科学基金研究基地项目“北京市义务教育阶段学生非认知能力的发展现状、影响因素及提升对策研究”(项目编号：18JDJYB004)、中央高校基本科研业务费专项资金资助项目“家庭行为视角下的教育代际流动机制研究”(项目编号：SKZZB2015012)研究成果。

　　[中图分类号]G521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4808(2019)03-0036-04

　　一、厘清差距：提升城乡义务教育优质均衡发展水平的前提

　　尽管中国工业化和城镇化程度已大幅提升，但城乡二元结构矛盾仍然突出[1]，乡村优质教育资源紧缺，教育质量亟待提高。为此，《国家中长期教育改革和发展规划纲要(2010-2020年)》明确指出，通过“建立城乡一体化义务教育发展机制，在财政拨款、学校建设、教师配置等方面向农村倾斜”以缩小城乡教育差距。

　　(一)城乡学业差距是城乡教育一体化发展成败的关键

　　目前我国义务教育开始由“基本均衡”走向“优质均衡”，已经进入全面提高质量的新阶段。随着义务教育入学机会的普及，教育需求基本得到满足，教育质量(主要指学业)将成为义务教育均衡发展的关注重点。要促进义务教育优质均衡发展，就必须实现从城乡二元分割到一体化发展的转变，即通过财政拨款、学校建设、教师配置等方面的统筹安排，缩小城乡教育差距。因此，缩小学业差距，促进义务教育优质均衡发展是建立城乡教育一体化发展机制的重要目标，也是城乡教育一体化发展成败的关键。

　　城乡学校差距与城乡户籍差异共同决定城乡居民最终教育获得。要提高农村居民受教育水平，提升中国的人力资本水平，就必须深入探究城乡学校差距及其原因。其中城乡学业差距直接关系到人力资本积累，影响中国未来经济增长[2][3]。因此，缩小城乡学业差距，不仅有利于加快实现教育现代化，更有利于推进全面建成小康社会。

　　(二)城乡学业差距现状与成因的研究尚在起步阶段

　　从以往文献看，一方面，在有限的考察中国城乡学校差距的研究中，大量研究探讨了城乡学校资源差距，较少探讨学业表现的差距[4][5]。换言之，有关中国城乡学业差距的研究尚在起步。另一方面，有关城乡学业差距研究的焦点已经从仅仅呈现差距上升到科学分析差距的影响因素。国外一些研究开始使用Oaxaca-Blinder分解法来识别城乡学校的学生、家庭、学校资源及学校管理在学业差距中的贡献度，以探究城乡学业差距的成因。[6]为此，本研究利用PISA2015数据首先考察中国东部四省市(北京、上海、江苏、广东)城乡学校在学生资源、家庭资源、学校资源、学校管理及学业表现方面的差距，然后通过Oaxaca-Blinder分解法研究学生资源、家庭资源、学校资源、学校管理因素在城乡学校的学生学业差距中的贡献度。本研究的贡献主要集中在两方面。其一，为考察中国城乡学校学生在学业方面的差距提供了经验证据，特别是来自中国东部四个发达省份的证据。在考察城乡学业差距时，选取中国东部发达省份开展研究，能够有效剥离出东部与中西部省份或发达与不发达省份间差距的影响，从而更为客观地呈现同一发展水平地区的城乡学业差距。其二，科学地分解出城乡学校的学生资源、家庭资源、学校资源、学校管理因素在学生学业差距中的贡献度，相关结果可以有针对性地帮助乡村学校提高学生学业表现，实现城乡义务教育均衡发展。

　　二、差距显著：乡村学校绝大部分指标明显低于城镇学校

　　本研究将农村和乡镇学校合并为乡村学校，镇、城市和大城市学校合并为城镇学校，并采用“T检验”进行城乡学校均值差异检验。结果发现，在科学、数学、阅读素养方面，乡村学校学生比城镇学校学生分别低56.60分、51.63分和55.85分。

　　首先，就学生资源而言，在出生地方面，与城镇学校相比，乡村学校中本省出生学生比例高4.45％，外省或港澳台出生学生比例分别低5.29％和0.05％，外国出生学生比例高0.2％，但城乡学校在生源出生地方面差异的效应量比较小。

　　其次，在家庭财富资源、家庭文化资源、家庭教育资源、家庭信息技术资源方面，乡村学校资源指数比城镇学校分别低0.60、0.39、0.56和0.62。在户籍制度带来城乡居住地分割基础上，“就近入学”学位分配办法最终造成乡村学校生源构成以农村户口为主。而在城乡二元结构制度下，中国政府一直实行“城市优先”发展战略，所以农民整体收入水平和文化程度均低于城市。因此，乡村学校所拥有的家庭资源远少于城镇学校。

　　再次，在学校资源方面，乡村学校规模比城镇学校小，其中学校规模少约1120人，生师比也更低。尽管如此，乡村学校教学人员短缺现象仍然存在，而且比在教育资源方面的短缺更严重。具体而言，与城镇学校相比，乡村学校教学人员短缺指数高0.38，而教育资源短缺指数在两类学校间不存在显著差异。这表明城乡学校教育资源(包括实验室设备、教学材料、教学计算机、图书馆材料等)已经实现基本均衡。这很大程度上归功于近年来各级政府通过学校标准化建设等措施大力提高了乡村学校教育资源水平。事实上，《2015年全国义务教育均衡发展督导评估工作报告》数据显示，上海、北京、江苏所有县级单位全部通过国家督导评估认定，实现县域内学校间教育资源均衡发展，而广东省80％的县级单位通过评估认定。除教师数量外，乡村学校教师学历也显著低于城镇学校。具体而言，乡村学校中拥有学士学位教师比例显著低3.91％，拥有硕士学位教师比例显著低3.33％。相比之下，乡村学校在硕士学位教师比例上的劣势更明显。

　　最后，在学校管理方面，乡村学校中民办学校比例显著低于城镇学校中相应比例，比例差异为14.08％。这可能意味着乡村学校面临竞争压力并不如城镇学校大，改进办学的激励不足。此外，与城镇学校相比，乡村学校教师参与决策程度低0.78，学校领导力低0.22。

　　三、差距原因：家庭资源和学校资源的不均衡

　　如前所述，无论学生、家庭、学校资源，还是学校管理、学业表现，乡村学校均显著低于城镇学校。接下来，本研究将借助Oaxaca-Blinder分解法①进一步分析学生资源、家庭资源、学校资源、学校管理在乡村学生学业相对落后中的贡献度。整体而言，学生资源、家庭资源、学校资源、学校管理能够解释乡村学校学业的大部分劣势。

　　具体而言，在科学素养方面，乡村学校比城镇学校低56.60分，学生资源、家庭资源、学校资源以及学校管理共解释了其中的32.55分，占57.51％。在数学素养方面，乡村学校比城镇学校低51.63分，学生资源、家庭资源、学校资源以及学校管理共解释了其中的32.33分，占比为62.62％。在阅读素养方面，乡村学校比城镇学校低55.85分，学生资源、家庭资源、学校资源以及学校管理共解释了其中的34.90分，占62.49％。

　　(一)在城乡学业差距的影响因素中，家庭资源的作用最大

　　分因素依次看，学生资源在解释城乡学业差距方面的贡献度最小。在科学素养方面，学生资源解释了乡村学校学业落后中的0.16分，占0.28％。学生资源解释了乡村学校在数学素养落后中的0.16分，占0.31％。学生资源解释了乡村学校在阅读素养落后中的1.03分，占1.84％。

　　家庭资源差距对城乡学生学业差距的贡献度最大。具体而言，在科学素养方面，家庭资源解释了乡村学生学业落后中的17.08分，占到了30.18％。家庭资源解释了乡村学生在数学素养落后中的16.92分，占32.77％。家庭资源解释了乡村学生在阅读素养落后中的22分，占39.39％。其中家庭文化资源、家庭教育资源和家庭信息技术资源能够解释乡村学生学业的劣势，家庭财富资源指数却不能作此解释。综上所述，即便在中国东部发达省份，乡村学校学生的家庭资源仍然十分有限，仍是阻碍城乡学业均衡发展的重要因素。

　　(二)在影响城乡学业差距的学校因素中，资源比管理更重要

　　学校资源差距对城乡学业差距的贡献度较大。在科学素养方面，学校资源解释了乡村学生学业落后中的10.36分，占18.30％。学校资源解释了乡村学生在数学素养落后中的11.54分，占22.35％。学校资源解释了乡村学生在阅读素养落后中的10.44分，占18.69％。一般而言，城市优先的资源分配模式容易造成乡村学校学生的学业落后。[7][8]透过实证分析，本研究不仅发现乡村学校资源比城镇学校少，还揭示学校资源差距对城乡学业差距具有较大贡献度，其中的主要贡献来自教师学历。

　　与学校资源相比，学校管理对城乡学业差距的贡献度较小，但是其中教师参与决策的贡献度不能被忽视。一方面，教师参与决策对学生学业表现产生积极影响。另一方面，乡村学校教师参与决策程度比城镇学校低。因此，乡村学生学业上的一些劣势可以归因于教师参与决策程度较低。

　　四、多措并举：助力城乡义务教育优质均衡发展

　　为实现城乡义务教育优质均衡发展，有必要做好以下几方面工作：

　　(一)补齐乡村教育的家庭资源短板

　　乡村学校学生的家庭文化资源、教育资源及信息技术资源比城镇学校学生少，在家庭资源上的劣势造成学业的落后。因此，补齐乡村教育的家庭资源短板，是实现城乡义务教育优质均衡发展的重要环节。首先，随着农村学校布局调整的完成，农村小学普遍集中到乡镇一级，乡镇成为乡村学生最重要的活动场所。因此，一方面可以通过建设乡村图书室、送书下乡等方式，逐渐在乡村形成书香氛围，补齐乡村教育的家庭文化资源不足；另一方面需要大力建设以乡镇为中心、面向广大乡村的文化活动，增强乡村教育的文化资源。其次，可以进一步增加对乡村教育的公共投资力度，完善乡村学生的补助政策。教育行政部门也可以会同其他部门一起来建立教育信贷市场，弥补乡村学生的家庭教育资源不足问题。更重要的是，要加快缩小城乡收入差距，进一步提高乡村家庭的教育支出。再次，通过智慧教室建设，充分利用大规模在线开放课程，大力推广信息技术在乡村教育教学中的应用，弥补乡村学校的信息技术资源不足。最后，从长远来看，要充分利用“乡村振兴战略”实施的契机，盘活乡村家庭现有资源，创新投融资方式引进社会资源，形成多元投入格局，加快“三农”发展，缩小城乡家庭资源差距。

　　(二)促进城乡师资力量均衡配置

　　与本研究发现一致，西方学者曾发现家庭资源比学校资源发挥更大作用，但是能够通过建立“均等有效学校”弥合学生起点差异，使学生的成功机会不依赖于家庭出身。那么，在中国乡村如何建设“均等有效学校”?在乡村学校基础设施资源投入日益改善的今天，教师资源的数量与质量在城乡间的均衡配置是义务教育优质均衡发展的重要任务。为此，第一，推进义务教育教师“县管校聘”改革，将教师的管理权限从学校上移到区县教育部门，各学校根据需求对教师进行聘任，打破教师作为“学校人”的身份桎梏，从而有效地促进城乡师资力量均衡配置。第二，鼓励城镇优秀教师、校长向乡村学校流动，加快优质师资流动。与此同时，推动乡村学校教师到城镇学校流动，学习先进的教学理念和手段。通过教师的双向交流，优化教师资源配置，缩小城乡师资力量的差距。第三，调整政府间的财政事权划分，省级政府要继续加大转移支付力度，县级政府更需加大倾斜力度，加快推进乡村教师工资政策改革，改善乡村教师工作和生活条件，为学校吸引和留住优秀教师。第四，尝试出台乡村教师脱产学习制度，通过与大学的定向合作，逐步提升乡村教师的学历水平，增强教育教学能力。

　　(三)助力乡村学校实现内涵发展

　　不论教师资源，还是学校其他资源，增加资源投入对缩小城乡学业差距固然重要，但美国的经验告诉我们，当学校资源达到一定标准时，再增加资源投入并不一定会提高学业表现，而此时学校管理很可能是学业表现的决定因素。因此，如何通过学校内部管理制度改革，助力乡村学校实现内涵发展，将成为推动城乡义务教育优质均衡发展的重要抓手。在城乡教育一体化改革背景下，学校内部管理制度改革可以从以下三方面着手。第一，可以借助社会资源，委托名校或优质教育中介机构管理乡村学校，借鉴先进的管理理念、成功的办学经验，提升乡村学校办学水平，缩小城乡学业差距。第二，可以组建由城镇学校与乡村学校组成的教育集团，通过集团化办学提升乡村学校办学水平，实现城镇学校与乡村学校“捆绑式”发展，促进义务教育优质均衡发展。第三，加强乡村学校领导班子建设，引导乡村学校形成自主发展意识，提高乡村学校自主发展能力。通过与城镇学校的比较分析，找准乡村学校管理方面的不足，精准地制订战略计划，助力乡村学校实现内涵式发展。

　　注释：

　　①以所有学校样本回归系数为参照将城乡学业差距分解为两部分(twofold decomposition)。

　　参考文献：

　　[1]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农村部课题组.从城乡二元到城乡一体：我国城乡二元体制的突出矛盾与未来走向[J].管理世界，2014(9)：1-12.

　　[2]KHOR N,PANG L,LIU C,et al.China's looming human capital crisis:Upper secondary educational attainment rates and the middle-income trap[J].The China Quarterly,2016,228:905-926.

　　[3]LI H,LOYALKA P,ROZELLE S,et al.Human capital and China's future growth[J].Journal of Economic Perspectives,2017(1):25-48.

　　[4]薛平.浙江省城乡学生能力比较研究：基于PISA测试结果[J].浙江社会科学，2012(6)：95-100.

　　[5]田一，李美娟，王家祺.义务教育结果公平现状及趋势的实证研究：基于北京市2011-2014年大规模学业质量监测[J].教育科学研究，2016(10)：43-49.

　　[6]LOUNKAEW K.Explaining urban-rural differences in educational achievement in Thailand:Evidence from PISA literacy data[J].Economics of Education Review,2013(37):213-225.

　　[7]ROSCIGNO V J,CROWLEY M L.Rurality,institutional disadvantage,and achievement/attainment[J].Rural Sociology,2001(2):268-29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