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简介：周险峰，湖南科技大学教育学院教授。湘潭 411201

　　内容提要：美国反标准化考试运动是美国标准化考试制度实施过程的伴生物并将与之相始终。百余年的反标准化考试运动大致可以划分为两大阶段：19世纪末到20世纪70年代末为一个阶段，这一阶段主要反标准化考试的种族歧视；20世纪80年代至今为一个阶段，主要反“考试统治”，也就是试图消除考试左右教育活动的不良影响，特别是反对单纯以考试成绩作为教育问责的依据。作为美国“基于标准的教育改革”的传动器，未来的标准化考试只会发生技术性改良而不会被取消。美国反标准化考试运动有多方面的诉求，但追求考试的公开、公平、有效及多元是其主要目标。反标准化考试运动对市场化时代的教育改革富有多方面的启发，特别是在如何科学地看待考试及其对社会和教育的公平影响方面能给我们诸多的借鉴。

　　关 键 词：标准化考试 问责 考试统治

　　标题注释：本文系2014年度全国教育科学规划国家一般项目“教育‘右转’的抵制：批判教育研究的历史及其理论建构”(项目编号：BOA140022)的研究成果。

　　美国的“反标准化考试运动”(Anti-standardized testing movement)也称“反考试运动”(Test-defying Movement)、考试抵制运动(Test Resistance Movement)、反高风险考试运动(Anti-High-Stakes-Testing Movement)、“拒考运动”(Test-refusal Movement)、或“罢(退)考运动”(Testing Opt-out Movement)。该运动自19世纪末20世纪初美国中小学实行标准化考试以来时断时续，近年来不断高涨，甚至蔓延成为一种全国性的社会风潮。

　　历史地看，美国反标准化考试运动的历史大致可以划分为两大阶段：20世纪初到20世纪70年代末为一个阶段，此阶段以反标准化考试的种族歧视为主题；20世纪80年代至今为一个阶段，此阶段所涉及的主题较多也较复杂，但主要还是以试图消除标准化考试对教育自身产生的不良影响为主。美国反标准化考试运动在这前后两个不同的阶段中有高潮、有低潮、有蛰伏，表明了其曲折的发展历程。

　　一、反标准化考试运动的过去：反种族歧视

　　标准化考试最初是以智力测验(IQ tests)的形式出现于20世纪初的美国中小学。由于进步主义教育改革的兴起、心理学作为专业领域的出现、科层化及“泰勒原理”对教育及其它生活世界的影响以及对科学知识与量化的依赖日益增加等原因促使智力测验用于当时学校。不过，这也与当时随着移民不断增多而学生数激增导致义务教育问题丛生而教育问责及教学效率缺乏等有关，以致当时不少教育工作者和政策制定者认为，只有通过用考试结果来决定学生的智力或成绩才能使教育更加有效且简便易行[2]。这样，标准化考试很快在美国当时的中小学中流行开来并在20世纪80年代后一直被作为“基于标准的教育改革”的传动器而备受政府推重。

　　但是，美国的标准化考试自始就具有强烈的种族歧视色彩。智力测验是用常态分布或钟型曲线来表明人的智力分布情况。当时，这种智力分布的设计者大多是由优生学的拥护者来进行的。这些优生学的拥护者们相信，在不同的种族群体中存在一个自然的等级，一时间“白人优越论”甚嚣尘上。当时的白人学者们认为，考试分数证明了非裔美国人(黑人)智力天生低于北欧白种人；环境对学生在智力测验中的表现作用甚微，智力从根本上而言是固定不变的；在非裔美国人的孩子中难以发现智力超常的儿童；拥有黑白混血血统的儿童比“纯种黑人”所生的儿童智力要高；改善教育机会对黑人儿童智力的提高没有什么帮助。这些观点当时被看作是科学真理[3]。

　　正因为如此，智力测验很快被用于分流和选拔学生并作为教育资源分配的依据。到20世纪20年代，心理测量的拥护者还开发出常模参照性的“学业成绩测试”，该测试的意图在于明确学生对基本的学术性知识内容的掌握程度。在学校里，这些测试结果也用来对学生进行排序、分流，以维护已有的社会秩序。

　　在大学入学考试方面，种族歧视的痕迹则更加明显。早在1900年底，美国就首次出现跨州的考试机构“大学入学考试委员会”(the College Entrance Examination Board，简称“CEEB”)，并于1901年6月举办了美国历史上第一次大学入学考试，科目有数学、物理、化学、英语和历史。1926年，“大学入学考试委员会”又对考试进行改革，实行现在广为采用的“学术性向测验”(Scholastic Aptitude Test)，即通常所说的“SAT”。这种考试，纠正了侧重书本知识和机械记忆的考试偏向，重点评估学生是否具有在大学学习的能力。“大学入学考试委员会”最初的考试形式是论文写作，但是为了满足战后因《军人安置法》(Servicemen's Readjustment Act of 1944，也称“G.I.Bill”，)所激发的高等教育大众化的需要，“大学入学考试委员会”采用了多重选择题形式的“学习能力性向测试”。“学习能力性向测试”被认为是智力测验的变种，“美国大学考试”(American College Test，简称“ACT”)的分数，更被认为与家庭收入及有效复制种族等级紧密联系起来，这种考试成了下层社会和有色人种子弟进入大学的障碍。

　　因其种族歧视的性质，标准化考试在美国中小学校中运用之始即受到批评，特别是遭到美国黑人学者们的强烈谴责。黑人学者们用大量雄辩的事实证明，美国黑人智力“低下”是社会原因造成的。这些代表性的美国黑人学者有W.E.B.Du Bois(1868-1963)、Horace Mann Bond(1904-1972)等。

　　进入20世纪60、70年代，美国民权与黑人解放运动风起云涌，用“学术能力测试评估”及智力测验来确定黑人孩子智力迟钝的计划受到社会的强烈控诉，但这些控诉大多数以败诉而告终，其原因是，美国政府对标准化考试日益重视强化。例如，1965年约翰逊总统签署了《初、中等教育法》，《初、中等教育法》强制要求所有在《初、中等教育法规》计划资助之内的学生一年至少参加一次学业成绩考试。这种考试基本是在3—8年级中进行，尽管有时候对更低年级的学生也进行考试。考分通常用于教育分流。实际上这时的学校考试与多项选择性的智力测验没什么区别。到20世纪70年代，美国“回归基础”教育运动兴起。“回归基础”教育运动实际上是一场严格学术标准、强化考试并对教育效能进行问责的运动。此运动成为美国“基于标准的教育改革”之滥觞。

　　就整体看，20世纪80年代以前，美国中小学对标准化考试的抵抗主要是反标准化考试的种族歧视性质，争取教育平等权。这是可以理解的，因为80年代以前美国教育改革的主旋律就是追求教育平等[4]。当时对标准化考试的抵抗主要从两个方面进行：一是在理论上，一些黑人学者们抵制白人学者们的优生学、“白人优越论”，并试图证明黑人的智力并不是天生低下的；二是在实践上，配合社会民权运动，控诉标准化考试的不公。

　　不过，此段历史中直接针对标准化考试的罢考行动却很少发生。

　　二、反标准化考试运动的现在：反“考试统治”

　　进入20世纪80年代后美国反标准化考试的主题出现了新的变化，即反“考试统治”。所谓“考试统治”指的是标准化考试对主宰并左右教育的一种现象，这个现象的产生与20世纪80年代以来美国政府日益强化标准化考试有关。

　　1981年美国成立了“国家优异教育委员会”(National Commission on Excellence in Education)，两年后的1983年，该委员会提交了一份调研报告，即有名的《国家处在危险之中：教育改革势在必行》(A Nation at Risk：Imperative for Education reform)。该报告指出，美国在世界经济的竞争中已落后于同时代的政治盟友日本、韩国和德国。其原因是这些国家的教育实现了超越。其依据是，根据国际标准测试，美国学生的阅读、数学和科学等课程测试成绩落后于这些国家。虽然出于维护里根政府的保守主义改革政策，该报告有危言耸听之嫌，但该报告还是引起了美国社会的震动，促使美国政府启动了长达数十年的“基于标准的教育改革”。这一改革的核心是订立“学术标准”(“Academic Standards”)。

　　“学术标准”也称“内容标准”，简单地说，就是指不同学段的学生所应该掌握的知识与技能。与“学术标准”相伴生的是“效能标准”或“学业标准”。这种标准指的是学生应该学什么和应该达到什么样的水准。“基于标准的教育改革”非常重视对学生成绩的评价，实施所谓的“评价驱动型教学”，试图以此提高教学效果。同时，根据学生的考试成绩实施教育问责，即学校达不到州所规定的绩效目标(即“年度进步”，Adequate Yearly Progress，简称“AYP”)，会受到日益严厉的制裁，学校会被重组或接管，且不管相关学校的教师愿不愿意，接管者随时可以让他们调离。虽然订立标准是教育改革的基础，但对教育产生实际影响的却是标准化考试这一评价手段。

　　为了推进“基于标准的教育改革”，美国相继出台了一系列重要的教育政策与法规来保驾护航，这些重要的政策法规包括1994年的《美国学校改进法》、《2000年美国教育目标法》(Goals 2000：Educate America Act，简称“GEAA”)、2001年的《不让一个孩子掉队法》、2009年的《力争上游》、2010年的《州共同核心课程标准》等，甚至2015奥巴马签署的《每个学生成功法》依然可以看作是这一教育改革的继续。

　　20世纪80年代的反标准化考试运动尚处于蛰伏状态，但到了90年代，部分州开始出现了抵制标准化考试的实际行动。主要的原因在于，1989年，全美州长教育峰会制定了《2000年教育目标》，开始借鉴来自经济界的问责制经验。很多州提高了学业标准，依靠高风险性测试来衡量和提高公立教育质量。据统计，1985年-1995年间，美国采用学生学业评价对学校进行问责的州从26个增加到39个[5]。

　　20世纪90年代率先起来抵制标准化考试的是马萨诸塞州。90年代末，因该州决定在全州范围的多个年级强制实行考试，包括10年级的毕业考。这一举措激起了家长和教育工作者的强烈反对。几年之中，学生和家长罢考的现象不断扩散开来。当然，这时候的反标准化考试运动仍不过是在该州中几个社区内中小学出现的激进行为。

　　但是，新世纪伊始，抵制标准化考试的行动开始不断出现，这与《不让一个孩子掉队法》的颁布与实施有密切关系。2001年颁布的《不让一个孩子掉队法》奠定了美国“基于标准教育改革”的基调和基本框架，对此后教育政策影响深远。该法案于2002年开始实施，强迫各级学校进行年度考试并实施更严格的教育问责制度，对州内考试不达标的公立学校实行关闭或转制(即转制为“特许学校”)。据纽约时报报道，2001年在纽约富裕的Scarsdale社区，大约有100个八年级学生的父母在学校考试的日子里让他们的孩子呆在家里。他们的理由是，地方的学业考试标准明显高于州的标准[6]。而马萨诸塞州则充当了反标准化考试的急先锋，该州出现了大规模的反对标准化考试而采取的罢考行动。标准化考试的支持者如前任教委主任David Driscoll后来说，该州的考试抵制行动差点使州毕业考试“脱轨翻车”。

　　《不让一个孩子掉队法》实施不足两年即有24个签名的教育组织表达了对它的严重关注。这些签名组织涉及到教育、民权、儿童、残疾、劳工、宗教及市民组织。这些签名组织提出了对《不让一个孩子掉队法》的反对意见，具体包括如下几点：其一，过于强调标准化考试，窄化了课程与教学内容，不是重视更丰富的学术性学习而是关注备考；其二，对处在需要改进中的学校过度甄别；其三，处罚无助于改进学校；其四，为了提高考试成绩，不恰当地排斥低考分的学生；其五，资助不当。这些签名组织认为，总体看，该法规的重心需要从对没能提高学生成绩而采取对教师和学生的处罚转到为改进学生成绩进行系统性改革，这样才能确保各州和地区发展教育的责任[7]。简单地说，这些组织认为《不让一个孩子掉队法》过度依赖考试结果并强化教育问责而对教育产生了不良影响。这样，到2010年6月，签名反对标准化考试的组织达到153个，到2011年12月增加到156个。

　　但是，美国政府坚持贯彻实施《不让一个孩子掉队法》，对社会抵抗置之不理。更有甚者，2010年6月2日全美州长协会最佳实践中心和州首席教育官员理事会共同颁布了美国首部《州共同核心课程标准》，要求全美学生在进入大学之前每个年级的学习均接受相同的教育标准。在全美50个州中只有阿拉斯加和德州没有加入。同意使用此统一“标准”的州，将要以这一“标准”为基础，订出自己的课程和考试内容，他们可以将自己州的标准定得比这一共同“标准”更严格。尽管该标准只是民间组织发动颁布的，但受到美联邦政府的支持。根据奥巴马政府的“竞争卓越”计划，在2010年8月2日之前实施统一“标准”的州，将有更大机会分享联邦政府40亿美元的教育经费[8]。2010年，美国即有45个州采纳“州核心共同标准计划”并预计在2013年-2014年度全面执行该计划标准。很显然，相对于《不让一个孩子掉队》而言，《州共同核心课程标准》对“达标”要求更严，对考试依赖更重，对学校和教师的问责更加苛刻。

　　《州共同核心课程标准》的实施直接引爆了社会大规模的反标准化考试运动。2011年7月30日“2011年拯救我们的学校游行”暴发。该游行由成千上万的家长、教师、校长、校董事会成员及教育界的积极分子组成；一些社会知名人士如知名演员Matt Damon、教育史学家Diane Ravitch、杰出的教育工作者Linda Darling-Hammond、Jonathan Kozol、Deb Meier等也在此次游行聚会上发表演讲；有的知名人士如教育工作者Jon Stewart、弗罗里达州的激进分子Rita Solnet等虽没到现场但也发表了相关视频讲话，一些艺人也在街上以各种形式表达对标准化考试的不满。此前社会上虽有抵制标准化考试的信息在流传并出现过零星的抵制行动，但“2011年拯救我们的学校游行”却是首次出现的大规模的、实实在在的抵制游行。来自全国的教师首次公开在白宫前举行抗议标准化考试的聚会。该游行聚会导致的后果之一是“联合罢考”组织的形成。该组织由一个激进分子小团体组成，鼓动并组织罢考游行，反对考试并支持更广泛的进步教育变革。该组织在各州进行具体的罢考指导并在各州之间建立了广泛联系。

　　到2013年，全国性的大规模的反标准化考试运动实际上已经形成。在西雅图、波特兰、丹佛、芝加哥以及纽约等地，学生、家长、教师纷纷抗议、罢考以及游行，全国其它社区也遍布一些小的抵制事件。这次运动的导火索是由西雅图一个主要由黑人教师构成的噶菲尔德高级中学(Garfield High)点燃的。2013年冬，该校教师拒绝执行基于计算机网络的“MAP”考试，这个考试实际是学区的基准考试，还不是州考试。在他们因拒绝组织学生考试面临10天停职的威胁的时候，他们得到了全国奔涌而来的声援。由于前期的组织工作得力，该校教师得到了学生、家长们及一些地方组织如“全国有色人种协进会”分会的支持。其它学校也参加了抵制考试的行动。当区工作人员来校组织考试时，80%的学生拒绝参加考试，而有的学生虽然参考，但仅仅在计算机上登录后，只答了几秒钟的题目，致使考分无效。2013年底，该学区不得不取消了该区高中的基准考试。

　　2013年声势浩大的罢考风潮带来了此后的连锁反应。2014年3月印第安纳州成为第一个退出“州共同核心课程标准”的州。与此同时，许多州也试图通过退出“州共同核心课程标准”的法案，或者至少延缓执行该标准及推迟对学校、教师和学生的评价。而从2014年春开始，全美更多的州以及更多的人参加了抵制过度使用考试及滥用考试的运动，最少有8个州降低了升级考试的难度或终止了升级考试。

　　在全美，纽约州是反抗标准化考试最激烈的州之一。纽约州率先决定提前实施《州共同核心课程标准》并与世界上最大的考试公司签约为3—8年级设计州考卷。早在2012年春，数千纽约州的学生家长没有让他们的孩子参加考试，该次考试的目的仅仅在于为未来州考试尝试设计新的考题而已。2013年春，又有约6 000家长抵制州考，使得当年的州考试的推行完全失败。许多家长和教师报告说，在长达几个小时的考试控制期间，很多的学生尤其是低年级的学生崩溃大哭、呕吐、小便。家长们发现孩子们焦虑并讨厌上学。一些心理学家则宣称，考试导致了对儿童的精神伤害。

　　纽约州的罢考运动得到了“纽约州公立学校联盟”的支持，人们不约而同地在家中、公共活动场所及论坛上号召家长们召开抵制考试的大会，同时不断吸纳一些组织的领导者和活跃分子参加并纷纷扩建网站以传播相关信息。2014年，抵制考试的努力在长岛以及边远的西伊利湖县(Erie County)取得了成功。继2014年纽约罢考人数达到60 000后，“纽约州公立学校联盟”又在2015年设定了一个25万罢考人数的目标。

　　芝加哥成为第二大罢考点，2014年约3 000人罢考。其它地方如科罗拉多州参与反对标准化考试的人数也显著增长。“不只是分数”本是为了推动考试改革运动而形成的组织，但在2014年也转而支持罢考。甚至“芝加哥教师联合会”也参加了“不只是分数”组织的活动并鼓励罢考。

　　2015年罢考风潮遍布全美，总人数至少在620 000人。

　　在考试抵制运动中，许多组织积极参与其中。比较活跃的有“全国罢考联盟”等。该组织成立于2011年，是一个非盈利性组织，主要活动范围在弗罗里达州。该组织自称，它“充当的是对企业化的教育改革进行不妥协抵抗的一个中心”，“为了全体美国人，要建立一个资助平等、基于民主的、反种族歧视和隔离的公立学校教育制度，这一制度为培养学生具备同情心和批判性判断的公民德性作准备”[9]。

　　该组织的活动主要有：1.公众指导。该组织成为一个为教育者、家长、政府公务人员、新闻工作者、政策制订者提供关于考试及多种选择的独特的信息源。2.倡导。该组织联合和鼓动教育者、市民团体及家长去实现所需要的教育评价改革。3.策略性帮助。在评价改革方面为家长、教育者和广大的民权组织提供培训和建议[10]。

　　另一个重要的组织是“全国公平公开考试中心”。该组织成立于1983年。其宗旨是：“通过推进对教师、学生及学校而言的公平、公开、有效以及对教育有益的评价来推动优质教育和教育机会平等。同时，也为结束滥用考试及完善考试而努力”。该组织称，“重点清除由标准化考试给教育公平带来的种族的、阶级的、性别的和文化的障碍，防止它们破坏优质教育”[11]。

　　在罢考运动中，该组织在信息提供、技术帮助以及倡导社会在更大范围内对考试问题进行关注等方面发挥了重要影响。该组织还出版有电子版的时事通讯刊物"The Examiner"，并编有关于幼儿园到12年级及大学考试的材料以供教师、管理人员、学生、家长和研究者使用。另外该组织还编有大量的对标准化考试以及选择评价方式进行指导的说明书。

　　除了大量的社会组织声援、参与、甚至组织抵制考试运动外，社会媒介在信息与观念传播方面发挥了显著的作用。人们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传媒如推特、脸书、博客、网站等声援抵制考试的游行聚会。

　　具有代表性的是前美国教育部部长助理Diane Ravitch于2013年建立的一个很有影响力的博客及与Anthony Cody合作建立的“公共教育网”。该网站称，“我们的使命是为了当前和未来的学生而保护、促进、改善与加强公立学校的发展”。“公共教育网”的目的是，“联合那些对我们的学校充满热情的学生、家长、教师和市民，在公立教育遭受攻击的时候，我们共享其关键问题方面的信息与研究成果”[12]。

　　在反标准化考试运动风起云涌的2015年，奥巴马总统于同年12月10日签署了《每个学生成功法》，该法为50年来美国中小学教育法的最新修订版。这一法规的通过，使得反标准化考试的部分愿望得以实现，反标准化考试运动开始消退，2016年，除了有少量的抗议外，再没有出现大规模的游行示威活动。但近年来建立起来的一些组织、网站在继续关注标准化考试改革问题，表现依然活跃。

　　三、反标准化考试运动的未来：与标准化考试改革相始终

　　应该说，反标准化考试还是取得了部分胜利。例如，相当数量的州减少了考试次数并降低了考试难度；实行了多元的教育教学评价，改变了教育问责的方式；保留了家长选择教育孩子方式的权利。一些大学也不再过于注重学生的考分。2016年有超过800所大学在招录本科生的时候没有采用ACT/SAT分数，而到2018年，这种大学超过1 000所[13]。教育权也得到进一步下放。2015年奥巴马总统签署的《每个学生成功法》可以算作是反标准化考试运动的重大成果，它在相当程度上满足了该运动一直以来的诉求。

　　那么，美国的反标准化考试运动会导致标准化考试的废止吗？它的未来前景如何？

　　笔者认为，总体看，美国的反标准化考试运动会促使美国决策层对标准化考试进行某些技术性改革并改善办学条件，但不会终止标准化考试。

　　美国社会对标准化考试的态度实际上是多元的。既有趁大规模的社会游行而提出“废止标准化考试”的口号[14]，也有“捍卫标准化考试”的呼声[15]。多样的、甚至对立的呼声并存，表明人们对标准化考试功用的认识并不一致，换句话说，不是所有的人反对标准化考试，这就为标准化考试的继续存在提供了舆论空间。走上街头对标准化考试说“不”的游行人群的身份也是很复杂的。美国前教育部部长阿肯·邓恩(Arne Duncan)就曾说，反对标准化考试的主体是“城郊的白人妈妈”，原因是“因为她们突然间发现她们的孩子没有她们当初认为的那么优秀，她们孩子所在的学校没有她们当初想象的那么好。”[16]虽然阿肯·邓恩的话激起了不少人的反对，认为他在掩盖社会反对标准化考试的事实，但总体看，虽然有色人种学生的家长及英语非母语的学生家长也参与其中，但加入游行活动的仍只是相对较小部分的少数家长。至于教师，主要是那些达不到评估要求而被接管或即将被接管学校的教师们。

　　在反对标准化考试的各州中，有不少社会组织甚至工会的领导人及成员和具有社会广泛影响的宣传媒介(如网站、电子刊物、博客、脸书、邮箱、微信等)积极参与，但由于各州的具体情况相差很大，参与反标准化考试的群体利益立场不一。这种所谓的反标准化运动实际上是一种组织相当松散的社会运动，不具有很明确的、统一的组织宗旨，更缺乏强势的全国性的、领导性的政治力量主导，我们可以把它更多的看作是一种民间性的抵制行为。

　　事实上，面对反对声浪，美国高层及各级政府通过各种措施对标准化考试进行了某些技术性改良，以平息社会的不满情绪。例如，2015年10月奥巴马政府针对社会上认为标准化考试的时间过长的问题，特规定学生花在考试上的时间不得超过上课时间的2%[17]。与此同时，地方教育官员也纷纷下基层了解情况，及时通报考试改革的计划，这样无疑加强了与家长、教育者及学校的沟通，增进了社会对政府改革的理解。据报道，此举实际效果还很不错。[18]

　　更重要的是，美国联邦及州政府对那些参考人数没有达到规定要求而参与罢考的学校，并没有采取严厉的处罚措施(如失去资助)[19]，甚至还规定，家长只要填报申请退考的表格，书面讲明退考的原因即可，承认了美国法律赋予家长教育子女及选择教育方式的权利，这些也在某种程度上缓解了对标准化考试不满的社会情绪并使家长有选择教育子女的途径。

　　笔者之所以断言标准化考试不会取消，一个最根本的原因是，标准化考试是美国国家“基于标准的教育改革”政策的一部分，得到了美国历届政府的重视及支持，特别是得到了工业界的强有力的支持。美国教育改革的根本目的在于提高教育质量，确保美国在世界经济竞争中持续保持其领先地位[20]，基于标准的教育问责已经成为美国几十年来基本的教育改革政策的传动器[21]。

　　事实证明，美国政府还是吸收了反标准化考试运动的部分要求，致力于教育教学评价方式的改革。奥巴马总统签署的《每个学生成功法》允许各州引进信息窗法①(Dashboard approaches)来评价州、学区、学校、教师和学生，标准化考试只是作为这些评价的一种。有媒体称，《每个学生成功法》有可能开启一个新的时代，社区将能够运用高质量的评价方法如学生表现、档案袋法以及演示法代替高风险的标准化考试。同时，《每个学生成功法》有可能是游戏规则的改变者，消除了对“过度考试”的对抗。因为各州现在可以将考试数据用在改进学校环境、学生参与及其它方面。对各州而言，这是首次在教育问责流行的时代，社区有能力倡导和使用具有综合性、多样性评价方式的信息窗法来评价学校的得失。假如学生、家长及学校管理者抓住了使用这个权力的机会，他们有可能重新改造学校。不少人乐观地认为，奥巴马总统签署《每个学生成功法》后，“值得庆幸的是，新的日子即将来临”[22]。

　　从深层看，美国30多年来的教育政策有深厚的思想基础，这就是自80年代以来一直左右美国政策(包括教育政策)的新保守主义、新自由主义。这一思想基础强化了政府干预、强调绩效、市场竞争，这对政府减轻财政压力、保证政府权力的发挥和形成教育竞争的机制是有利的。而“基于标准的教育改革”也得到了工商界的高度重视和大力支持，一些政界、商界大亨积极参与其中。通过改革，美国的公立教育私营化的进程加快已经成为不争的事实。标准化考试实际上成为检验师生及学校的教学效能、实行教育问责的重要手段。也就是说，它与美国整个基础教育改革是一体的，且具有核心的作用[23]。要彻底改变或废止标准化考试的可能性很小，起码在相当长的时期内看不出这种前景。由此，美国的反标准化考试运动将只能是作为一种民间的、断断续续进行且形式松散的一种存在，虽能在一定程度上促使标准化考试的局部改进，但远没有能力废止它。

　　反标准化考试实际上是美国标准化考试制度实施的伴生物或者说它就是标准化考试制度实施的产物，百余年来对标准化考试的强化和反标准化考试之间的博弈不曾停歇。作为一种评价手段，标准化考试何以受到社会如此大的关注竟至形成了百余年延绵不绝的抵抗运动？答案就在于，从最直接的意义上看，考试作为一种教育评价手段，它直接影响着教育过程、结果(学业成绩)乃至教育的性质，它本身具有教育或反教育的功能；标准化考试的局限性与它的合理性如同硬币的两面，相伴而生。从评价的功效而言，标准化考试本身是不完善的。这是标准化考试引起社会不满的最直接的原因。从深层次看，考试更是一种社会分层分流的筛选机制，它影响教育公平、社会公平。反标准化考试运动实际上就是沿着这两个方向展开的：一是如何有效发挥考试的教育性功能，摆脱考试对教育活动的不良影响，从而有利于学生的健全发展；二是如何缩小出身不同社会阶层学生的学业差距，从而有效促进教育和社会公平。虽然从百多年的发展历程看，美国反标准化考试运动不同阶段的主题是不同的，但是，该运动始终处于公平与效率的双重变奏之中。表面看，现阶段反标准考试运动更多的是侧重反“考试统治”，偏重消除考试的不良教育影响，但是，实际上，由于20世纪80年代以来的教育改革强调标准的同一性(指州内的教育标准)，而出身于不同社会阶层、种族的学生的教育起点是不同的，因此标准化考试所要求的“达标”就具有不公平性或造就了教育的不公平性。“基于标准的教育改革”不仅没有缩小反而拉大了出身于不同阶层、种族学生的学业差距，也拉大了社会经济条件不同的学区学校之间的教育差距。美国反标准化考试运动之所以要求实行公开、公正、公平、有效和多元的考试的深意即在于此：与其订立同一标准通过严格的考试问责以求“达标”，不如大力改善办学条件、缩小教育起点差距使教育更具公平性。美国公立学校历来被视为是造就具有共和精神公民的堡垒，但20世纪80年代以来风行的新自由主义和新保守主义强调市场竞争的教育企业化改革加剧了处境不利阶层、种族学生的教育困境，引起美国公立学校教育的价值错位与冲突，使教育的公共性、公益性、民主性面临严峻的挑战。因此，从根本上看，反标准化考试运动更深远的目的在于维护公立学校教育的正当性价值。这一点尤其值得我们注意。

　　注释：

　　①有的翻译成仪表板式法，笔者注。

　　参考文献：

　　[1]Monahan,T.The Rise of Standardized Educational Testing in the U.S.:A Bibliographic Overview[DB/OL].http://publicsurveillance.com/papers/testing.pdf,1998-10-1/2018-4-18.

　　[2]Stoskopf,A.An Untold Story of Resistance:African American Educators and IQ Testing in the 1920 and 1930[A].Critical Education:Major Themes in Education(一)[C].New York:Routledge,2015:137-138.

　　[3][美]韦恩.厄本，杰宁斯.瓦格纳.美国教育：一部历史档案[M].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9：425-467.

　　[4]赵银生.美国教育问责真的毋庸置疑吗？[J].教学与管理，2008(4)：78.

　　[5]Hefling,K.Opt-out Movement Aims to Lure More African-American,Latinoparents[EB/OL].http://www.politico.com/story/2016/04/opt-out-movement-aims-to-lure-more-african-american-latino-parents-221540,2016-4-4/2018-4-18.

　　[6]Fair Test.Joint Organizational Statement on the No Child Left Behind(NCLB)Act[EB/OL].http://www.fairtest.org/joint%20statement%20civil%20rights%20grps%2010-21-04.html,2011-12-31/2018-4-18.

　　[7]杨光富.美国首部全国州共同核心课程标准解读[J].课程.教材.教法，2011(3)：108.

　　[8]The Movement to End Corporate Education Reform[EB/OL].

　　http://www.unitedoptoutnational.org/,2011-8-11/2018-4-18.

　　[9]Fairtest.Mission Statement[EB/OL].http://www.fairtest.org/mission-statement,2007-8-7/2018-4-18.

　　[10]About Fair Test[EB/OL].http://www.fairtest.org/about,2006-8-7/2018-4-18.

　　[11]About the Network for Public Education[EB/OL].

　　httpa://networkforpubliceducation.org/about-npe/,2013-12-23/2018-4-18.

　　[12]More than 1000 Four-year Colleges and Universities Do not Use the SAT or ACT to Admit Substantial Numbers of Bachelor-degree Applicants[EB/OL].http://www.fairtest.org/university/optional,2005-5-12/2018-4-18.

　　[13]Rooks,N.M.Why It Is Time to Get Rid of Standardized Test[EB/OL].

　　http://ideas.iime.com/2012/10/11/why-its-time-to-get-rid-of-standardized-tests/,2012-10-11/2018-4-18.

　　[14]Paul,A.M.In Defend of School Testing[EB/OL].

　　http://ideas.time.Com/2012/06/06/in-defense-of-school-testing,2012-6-6/2018-4-18.

　　[15]Strauss,V.& Duncan,A.‘White Suburban Moms' Upset that Common Core Shows Their Kids aren't Brilliant[EB/OL].https://www.washingtonpost.com/news/answer-sheet/wp/2013/11/16/arne-duncanwhite-surburban-moms-upset-that-common-core-shows-their-kids-arent-brilliant/,2013-11-16/2018-4-18.

　　[16]Zernike,K.Obama Administration Calls for Limits on Testing in Schools[EB/OL].http://www.nytimes.com/2015/10/25/us/obama-administration-calls-for-limits-on-testing-in-schools.html?_r=2,2015-10-25/2018-4-18.

　　[17]O' Brien,B.Commissioner Elia,in Buffalo Area,Sees Education at the Grass Roots in Seeking Tests EB/OL].http://www.buffalonews.com/city-region/commissioner-elia-in-buffalo-area-sees-education-at-the-grass-roots-in-seeking-support-for-revised-state-tests-20160330,2016-3-30/2018-4-18.

　　[18]Fairtest.How NCLB Relates to Opting Out of Tests[EB/OL].http://www.fairtest.org/sites/default/files/Federal_law_related_to_opting_out_-final.pdf,2016-3-8/2018-4-18.

　　[19]Burke,L.M.Common Core and the Centralization of American Education[DB/OL].http://www.heritage.org/research/reports/2016/03/common-core-and-the-centralization-of-american-education,2016-3-4/2018-4-18.

　　[20]Hamilton,L.S.,Stecher,B.M.& Yuan,K.Standards-Based Accountability in the United States:Lessons Learned and Future Directions[J].Education Inquiry,2012(2):149.

　　[21]Heilig,J.V.How a Grassroots Revolt Against Testing May Change Education[EB/OL].http://www.progressive.org/news/2016/03/188637/how-grassroots-revolt-against-testing-may-change-education,2016-3-18/2018-4-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