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创造出彼此崇拜之活人”是陶行知生活教育的重要内涵,更是陶行知的教育梦。所谓“创造出彼此崇拜之活人”是指通过教师与学生创造性地合作与互动,使教师成为学生崇拜的教师,使学生成为教师崇拜的学生,使师生双方都成为具有生活力、行动力、创造力、情感力并能承担共和国国民职责的人。陶行知之所以提出“创造出彼此崇拜之活人”,是基于当时中国教育的现实问题,即教育与生活脱离、学校与社会隔阂、教师与学生隔膜。教师无视学生的活力,用死的知识、死的方法培养死的学生,其结果不仅使学生与教师由“活”变“死”,而且使教育变为“死教育”,成为中国教育进而成为中国社会发展最为严重的问题。“创造出彼此崇拜之活人”需要以生活教育加以实现,即以解放教育中的人、解放教育活动为条件,以“教学做合一”为方式,以持续“创造出彼此崇拜之活人”为结果。
关键词:陶行知;生活教育;活人与死人;活知识与死知识;活教育与死教育
作者简介:李忠(1972—),男,陕西吴起人,陕西师范大学教育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兼任天津大学教育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主要从事教育史与教育社会学研究;张慧凝(1994—),女,山东临沂人,天津大学教育学院硕士研究生,主要从事教育基本理论研究。
教师为何而教、学生为何而学,是学校教育首先要考虑的问题。于教师而言,能培养出自己崇拜的学生,无疑是教师的从教梦;对学生而言,跟随自己崇拜的教师学习,是学生的求学梦;对于学校而言,若师生双方通过创造性的互动合作“创造出彼此崇拜之活人”,是学校的办学梦[1](P4-7)。陶行知是怀抱“创造出彼此崇拜之活人”梦想并将一生奉献于梦想实现的人。他说,“教师的成功是创造出值得自己崇拜的人。先生之最大快乐,是创造出值得自己崇拜的学生。说得正确些,先生创造学生,学生也创造先生,学生先生合作而创造出彼此崇拜之活人”,他深信:只要是“活人”,就有创造性,就能开出创造之花,结出创造之果,因为,只有“死人才无意于创造”[1](P4-7)。早在1925年,陶行知在回复马寅初的信中就指出:“大学为创造文化之学府”[2](P194);随后,他撰写一系列文章,对“创造出彼此崇拜之活人”做出充分阐释并积极践行①。在望子成龙、望女成凤的历史传统与现实情境中,陶行知提出望人成“活人”的主张,既是对教育传统的挑战,也是对教育现实的鞭笞。探究陶行知“创造出彼此崇拜之活人”思想,是教育理论研究的需要,更是教育现实发展的要求。
一、何谓“创造出彼此崇拜之活人”
所谓“活人”是指具有生活力、行动力、创造力和情感力并能致力于社会改造的人。所谓“彼此崇拜”,是指师生双方认同“活人”之特性并心生向往,在教学活动中互为师生、互相学习、相互创造、共同成长,成为彼此心目中的“活人”。如同夸美纽斯所言:“教师和学生双方都没有烦恼和厌恶,而是双方都引为最大的乐事[3](P7-8)。所谓“创造”是指“由行动而发生思想,由思想产生新价值”[4](P525)的连续活动,即教师的行动具有创造性——能够创造出自己崇拜的学生,学生的行动具有创造性——创造出自己崇拜的教师,教育活动具有创造性——能创造出具有创造力的师生。所谓“创造出彼此崇拜之活人”,意指师生双方通过创造性的合作与互动,使两者都成为具有生活力、行动力、创造力、情感力并能够投身于社会进化的人。因此,“创造出彼此崇拜之活人”的目的是“彼此崇拜之活人”,方法是“创造”,结果是人与社会的良性互动、共同进化。如果说行动力、创造力、生活力、情感力是“活人”的素质,改造社会、实现社会的民主就是“活人”的规格。
首先,“创造出彼此崇拜之活人”是创造出具有生活力的人。生活力是生存与生活的能力,是“活人”的基本标识。“活人”的基本特征:一是自主——做自己、社会和自然界的主人;二是自立——能够自衣自食而非依靠他人;三是自动——自主行动且百折不挠。“活人”就是自主、自立、自动的人。教育的目的就在于培养这种具有生活力的人,“教育应当培植生活力,使学生向上长”[5](P78)。为此,陶行知对“学生”做出新的解读。在他看来,“学”是“主动求学”,不是坐而受教;“生”是生存、生活。因此,“学生”就是学会生存与生活的人。他进而解释道:“学生不应当专读书,他的责任是学习人生之道”,“人生之道”就是“人的生存与生活”之道[6](P140)。陶行知为此专做一首白话诗:“滴自己的汗,吃自己的饭。自己的事,自己干。靠人,靠天,靠祖先,都不算好汉。”[7](P184)生活力是“活人”的基础性特征,是人的其他素质或能力的基础。换句话说,只有具备生活力的师生,才可能产生“创造出彼此崇拜之活人”的观念。
其次,“创造出彼此崇拜之活人”是创造出具有行动能力、能够以行求知的人。所谓“行是知之始,知是行之成”,行动是知识的源头,知识是行动的结果。在陶行知看来,一切知识都源自行动,一切创造都以行动与知识为基础。“行动是老子,知识是儿子,创造是孙子”[8](P94)。行动不仅是知识之源泉,还是检验知识之标准,只有经得起行动检验的知识才是真知识,“今日之学校是行以求知的地方,有行动的勇气,才有真知之收获,才有创造之可能”[9](P44)。行动是“做”,“做”就是劳力上的劳心,是动手与动脑的结合。在陶行知的视域中,能否实现手脑联动是培养“活人”还是“死人”的界标。中国教育的根本问题就在于此,“中国教育之通病是教用脑的人不用手,不教用手的人用脑,所以一无所能”,使人成为“死人”。“做”不是无目的、无原则的盲动,而是有特定内涵的行动:“做”是实验,是建设,是生产,是破坏,是奋斗,是发明,是创造,是探寻出路。“做”有如下特征:行动、思想、新价值的产生[10](P662)。换句话说,只有能够产生思想并有新价值的行动才是“做”。因此,以“做”为中心的行动,是“活人”的核心标识。因为,只有具备行动能力、能够以行求知的师生,才可能有“创造出彼此崇拜之活人”的行动。
再次,“创造出彼此崇拜之活人”是创造出具有创造力的人。在陶行知看来,创造是人的基本特性;只要是活人,便有创造力。这种创造力在儿童身上即有体现,我们加入儿童生活中,便会发现小孩子有力量。他专作《小孩子有不可思议的力量》一文指出,小孩子“不但有力量,而且有创造力”,“教育不能创造什么,但它能启发儿童的创造力以从事创造工作”。在陶行知看来,创造力是活人的关键性特征,活人与死人的区别,就在于活人具有创造力,人的创造力一旦被压制或束缚,便成为“活死人”。当时中国学校“活死人”多的根本原因,就在于教师与学生的创造力被压制。而改变这种状况,需要教师与学生共同努力,“成人加入孩子的队伍里去,陪着小孩子一起创造”[11](P537)。在培养学生创造力的过程中提升教师自身的创造力。“吾人认为教育青年,应着重于养成其创造之精神,与开天辟地推进时代之生命力,而不应养成书痴,或旧时代之继承者”[12](P440)。因为,只有具有创造力的师生,才能将“创造出彼此崇拜之活人”由观念、行动变为现实。
又次,“创造出彼此崇拜之活人”是创造具有情感力的人。所谓“感人心者,莫先乎情”,情感力是人在情感体验中产生的力量。情感力不仅表现为人对自身价值的体验,更表现为人对他人价值的情感体验。陶行知对教师、学生以及教育充满情感。作为教师,要“千教万教教人求真”,要“捧一颗心来,不带半根草去”“为了苦孩,甘做骆驼。于人有益,牛马也做”;作为学生,要“千学万学学做真人”;他对学生充满关爱:“你的教鞭下有瓦特,你的冷眼中有牛顿,你的讥笑中有爱迪生。”[13](P34)作为教育活动,要专注于培养“真善美的活人”;他对教育充满期待:“我们深信教育是国家万年根本大计。”[5](P88)如果说,生活力、行动力与创造力侧重对单个个体,情感力则侧重个体与个体、个体与群体以及群体与群体间的精神交通。“教师对学生、学生对教师、教师对教师、学生对学生,精神都要融洽,都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14](P43)。正是基于对“活人”情感力的认识,陶行知断言:“我们深信如果全国教师对于儿童教育都有‘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决心,必能为我们民族创造一个伟大的新生命。”[5](P88)因此,情感力成为“创造出彼此崇拜之活人”必不可少的内容。因为,只有具有情感力的人,才能使“创造出彼此崇拜之活人”的观念与行为普遍展开,使人人成为创造之人,使中国成为创造之国。
最后,“创造出彼此崇拜之活人”的目的在于改造社会。如果说“活人”的素质包括生活力、行动力、创造力与情感力,“活人”的规格就在于创造一个民主的社会,进而在人与社会发展之间形成良性互动而非相互制约。陶行知给民主以高度重视:“民主能给我们和平,永远消除内战之危机。民主好比是政治的盘尼西林,肃清一切中国病。民主又好比精神的维他命,给我们新的力量,来创造一个自由独立进步的新中国和一个富足平等幸福的新世界。”[15](P589)当然,民主不是等来的,更不是被恩赐的。“活人”就是致力于创造民主社会的人,途径则是教育:“在民主不够的时代,民主教育的任务是教人争取民主;到了政治走上民主之路,民主教育的任务是配合整个国家之创造计划,教人依着民主的原则,发挥个人及集体的创造力,为全民造幸福。”[16](P595)陶行知是怀抱这种梦想并将一生奉献于实现这一梦想的人。“余今生之唯一目的在于经由教育而非军事革命创造一民主国家。……余矢志以教育管理为终身事业”[17](P614)。陆定一在悼念陶行知悼词中说:“他有另外一种目的,这个目的,就是唤起人民,自己解放自己。他把人民看作人,而不是看作奴隶与顺民,他主张人民的解放。他又相信人民的力量,人民的智慧。所以他相信人民能够自己解放自己。”[18]
二、为何“创造出彼此崇拜之活人”
“活人”对个体人、民族、国家意义重大。但是,当时中国的“活人”太少,“中国虽然有四万万人,试问有几个是整个的人?”[19](P289)中国“活人”少的根本原因在于教育落后,教育落后的主因在于教育自身逻辑被扭曲并无视人的特性,即教育存在方向性错误。“从前是一个人的主人教育与四万万人的奴隶教育,和文武百官的奴才教育”[16](P53)。统治者以教育之名行反教育之实,“视教育为一种统治工具,为少数人之专利品,为保持定型社会之手段”[20](P421)。正因如此,教育不仅不重视人,甚至无视人的生命,“中国没有废掉的东西,如果有,只是人的生命”[21](P662)。由于存在方向性错误,教育成为“死教育”,即是以死的方法、死的知识培养“死人”或“半死不活”之人的教育。“死教育”在目的、内容与方法上与“活教育”背道而驰:“活教育教人变活,死教育教人变死。”[22](P651)“死教育”让人丧失生活力、限制人的行动力、消灭人的创造力、阻断人的情感力,制造出“死的学校”和“死的国民”。因此,陶行知提出“创造出彼此崇拜之活人”,不仅因为“活人”重要,更为主要的原因是避免将人培养成“死人”或“半死不活”之人。在他看来,“死教育”把人变“死”呈现以下状态:
其一,“死教育”使人丧失生活力而成为“死人”。在“死教育”中,先生只管教,学生只管受教。教师以“死知识”获得“权威”之名,学生则对“死知识”不作验证与反思而全盘接受,结果使学生丧失了自主、自立、自动等“活人”特性。由于缺乏自主、自立、自动等特性,“教育”变为“规训”,师生关系变为训导与被训导关系:教师视学生为训导对象,以教学生获得“死知识”代替“学为真人”;学生则视教师为权威,坐而受教,没有行动与反思。训导模式下,教师为将“死知识”高效统一地灌输给学生,“全以教员做主”,牺牲学生的兴趣与需要,“凡是学生的才能兴味,一概不顾,专门勉强拿学生来凑他的教法,配他的教材”[23](P23)。因而,“死教育”首先消解了人的生活力,结果使得学生无法为自己做主、无法依靠自己、无法主动求学,成为“死人”。陶行知明确指出,没有生活做中心的教育是死教育,没有生活做中心的学校是死学校,没有生活做中心的书本是死书本,“在死教育、死学校、死书本里面鬼混的人是死人”[24](P591)。
其二,“死教育”消灭教师与学生的行动力,使学校师生丧失行动能力成为“死人”。“死教育”围绕死的书本知识转,让人劳心不劳力、读书不做工,教师用嘴讲便是教,学生用耳听便是学;教师是“教死书”“死教书”“教书死”,学生则“死读书”“读死书”“读书死”。学生从入学便围绕死的书本转,小学如此,中学如此,大学亦如此,加上不间断的考试,“到大学出来,脚也瘫了,手也瘫了,脑子也用坏了,身体健康也没有了。这叫死读书”[25](P613)。死教育的成绩,只是养成了一些学士博士、政客官僚的候补者,学生依旧知识低落,人民依旧无知无能。“中国的教员、学生,实在太迷信书本了。他们以为书本可以耕田、织布、治国、平天下,只要读读书就会了……我们不排斥书本,但决不许书本做狄克推多(独裁者——引者注)”[26](P650)。陶行知不反对书本知识,但是,他反对把书本当作知识的唯一来源。因为,一旦将书本作为知识的唯一来源,不仅窄化了对知识的认识,颠倒了认识的一般次序,还消灭了师生的行动机会与行动力,进而使教师与学生成为失去生机与活力的“死人”。
其三,“死教育”消灭教师与学生的创造力,使学校师生缺乏创造力成为“死人”。人生来具有创造性,人的创造性变为创造力需要条件,创造始于问题,问题催生思考,有了思考,才有解决问题的方法,才有找到独立思路的可能。创造需要劳力基础上的劳心,“在劳力上劳心,是一切发明之母。事事在劳力上劳心,便可得事物之真理”[27](P129)。劳力上的劳心要求手脑的联动。“中国教育革命的对策是手脑联盟,结果是手与脑的力量都可以大到不可思议。手脑双全,是创造教育的目的”[4](P526)。但是,“死教育”与人的创造力培养背道而驰。它将死的书本知识当作唯一且真理性知识灌输给学生。在这种知识面前,学生只能服从与接受,问题无从产生,教育过程成为消灭问题的过程;问题被窒息,创造活动无从开启;手脑被分离,劳力者缺乏劳心之机会,劳心者则鄙夷劳力之行为,不仅将人的创造力消解殆尽,还剥夺了人的创造力培养的机会。
其四,“死教育”隔断了教师与学生之间的精神交通,使人成为缺乏情感力的“死人”。人具有情感性,教育要将人的情感性激发为情感力,“教育是教人化人。化人者也为人所化,教育总是互相感化的。互相感化,便是互相改造”[28](P435)。人的情感性要求教育具有情感性,真教育是心心相印的活动,唯独从心里发出来,才能触动心灵的深处。发挥教育的情感性,才能让人更好地生活在一起,“真正的共同生活必须大家把人格拿出来互相摩擦,各人肯以灵魂相见,才算是真正的共同生活”[29](P382)。情感力培养需要在互动共学中实现,“要学生做的事,教职员躬亲共做;要学生学的知识,教职员躬亲共学”[14](P33)。但是,“死教育”将“死知识”奉为真理,教育中没有问题,师生间没有对话的主题,缺乏交流机会,阻断了师生之间的情感交流,“现在我们国里的大学,十之八九有一种通病,这种通病是什么呢?就是教师与学生的关系太疏远了”[30](P61)。“死教育”不仅“消灭学生的生活力、创造力”,还让学生漠视他人:“他教人升官发财”,“发农民、工人的财”,“吃农民、工人的血汗”,成为“吃人的教育”[27](P613)。
“死教育”无视人的特性与教育自身的逻辑,进而改变了教育的性质。它让教育成为一种规训与束缚,以驯化人、异化人和物化人。“死教育”“将学生的创造力降到最低甚至抹杀其创造力”[31](P37),不仅使学生成为“死人”,教师也成为“死人”,“先生是先死、学生是学死!——先死与学死所造成的国是死国,死国所造成的世界是死世界”[10](P650)。在列强环伺的现实情境中,“死教育”之国与“活教育”之国相抗衡,“好比是拿鸡蛋碰石头,哪有不破碎的道理!”[32](P147-148)陶行知大声疾呼,将培养“死人”的“死教育”变为培养“活人”的“活教育”成为中国必须面对并妥善解决的问题。“中国现在危机四伏,存亡一缕。造成这个的原因,就是这山穷水尽的传统教育。我们要挽回国家的危亡,必须打破传统的教育”[33](P509)。在陶行知看来,对于身处险境的中国而言,“创造出彼此崇拜之活人”不仅是教育的理想追求,更是教育的现实诉求。
三、如何“创造出彼此崇拜之活人”
鉴于当时中国教育现实,陶行知对如何“创造出彼此崇拜之活人”给予高度重视。他说:“这种人才(即活人——引者注)什么时候才能出现?究竟要由什么学校造就?究竟要用什么方法养成?可算是我们现在最关心的问题。”[34](P27)在他看来,“创造出彼此崇拜之活人”主要靠“生活教育”。生活教育也叫新教育、创造教育,它“不教学生吃自己,也不教学生吃别人,它教人生活、教人做人。它教人读活书,活读书,读书活”[27](P612)。“生活教育”的实施,要以解放教育中的人、解放教育活动为条件,以“教学做合一”为方式,以持续地“创造出彼此崇拜之活人”为结果。
“创造出彼此崇拜之活人”要以解放教育中的人、解放教育活动为条件。马克思说,人的解放是人的全面发展的前提条件,“人的全面发展意味着自己真正获得解放”[35](P286)。在这一点上,陶行知与马克思的观点一致。他说:“教育是一种武器,是民族、人类解放的武器。”[36](P356)首先,教育要解放教师。他说:“如果我们是书呆子,我们还得解放我们自己的软手软脚,解放我们自己的呆头呆脑。如果我们是田呆子、机器呆子,也得解放我们自己的笨头笨脑,解放我们自己的粗手粗脚!”[37](P646)其次,教育要解放学生。陶行知提出著名的“六大解放”,即解放学生的头脑,使他能想;解放学生的双手,使他能干;解放学生的眼睛,使他能看;解放学生的嘴,使他能谈;解放学生的时间,使他能做自己渴望的事;解放学生的空间,使他能到自然界与社会中获得学问。再次,解放大众。以大众教育的方式,使大众有觉悟、能联合、能够争取解放。最后,实现教育的解放。“创造出彼此崇拜之活人”,要将教育从学校中解放出来,将学校从围墙中解放出来,将知识从书本中解放出来,将方法从单纯的讲授中解放出来,将劳心与劳力从把彼此孤立中解放出来,将人从束缚中解放出来。陶行知断言,“真正的教育是民族解放、大众解放、人类解放的武器”[38](P429),生活即教育就要解放人类。因为只有解放的人、解放的教育,才可能“创造出彼此崇拜之活人”。
“创造出彼此崇拜之活人”要以“教学做合一”为途径和方法。如果说,解放教育中的人、解放教育活动是“创造出彼此崇拜之活人”的条件或氛围,“教学做合一”就是“创造出彼此崇拜之活人”的途径与方法,它是陶行知在实验与批判“教授”“教学合一”的基础上提出的教育方法论。陶行知将“教学做合一”解释为通过行动发现问题、提出问题、分析问题、解决问题进而再行动的螺旋上升的过程,具体表述为:行动生困难,困难生疑问,疑问生假设,假设生试验,试验生断语,断语又产生新的行动。“做”不仅要求劳力基础上的劳心,而且要产生新价值,一面行,一面想,必然产生新价值。正是在“做”的过程中,人的生活力、行动力、创造力、情感力才能得到培养,才可能有创造性的活动,才能成为“活人”。因此,“教学做合一”是以“做”为中心的“教”与“学”的联合统一,是劳力与劳心的结合、动手与动脑的联动。“教学做合一”就是要通过做,将教与学结合起来,实现教学相长——使教师与学生得到共同发展,手脑相长——使人既有行动能力又有反思、反省能力,实现思想与行动的结合——创造新知识、创造新的价值观,使教师和学生成为具有行动力、生活力、创造力、情感力的“活人”,发挥教育的正向功能,达到改造社会之目的,使社会朝着人们期望的方向发展。
最后,“创造出彼此崇拜之活人”要依靠生活教育,充分释放教育的活力。在陶行知看来,只有通过生活教育,人的生活力、行动力、创造力和情感力才能得到有效培养。其原因在于:知识不仅来源于书本,还源自社会和自然;而且,书本知识本身也是人对社会与自然认识和实践的结果。因此,将知识从死书本中解放出来,应用书本知识认识并解决社会与自然界中的问题,是释放教育活力的核心环节。获得知识的方式,也不限于记忆和理解,还有实践与反思。正因如此,生活教育将知识的来源由一种(即书本)拓展为三种(即自然界、社会、书本),将知识的种类由一种(即书本知识)拓展为三种知识(即实践知识、书本知识、反省知识),将获取知识的途径由一种(即听讲或学习)拓展为三种(即实践、听讲、反省)。正是这种拓展,将人与人、人与社会、人与自然联系在一起。只有通过生活教育,才能实现人与社会、自然的联系,为人的生活力、行动力、创造力、情感力的培养提供了条件并创造了机会,并为“创造出彼此崇拜之活人”由理想到现实、由理念到实施提供了可行路径和可操作方案。只有通过生活教育“创造出彼此崇拜之活人”,改造社会的理想才能实现。“改造社会而不从办学入手,便不能改造人的内心;不能改造人的内心,便不是彻骨的改造社会”[28](P435-P436)。陶行知说:“我的教育思想和实践活动就是生活教育,我反对束缚人们手脑和行动自由的传统教育。我所提倡施行近二十年的生活教育主张是生活的、行动的、大众的、前进的、世界的、历史的。”[39](P626)生活教育与传统的“死教育”虽然都冠以教育之名,却存在着本质差异。
陶行知时代的中国教育与今天的中国教育不可同日而语。但是,陶行知“创造出彼此崇拜之活人”的梦想依然是今日中国的教育梦,他鞭笞的教育问题同样存在于今天的中国教育之中。依然存在不重视人、不尊重人的问题,甚至是在不知道人是什么的情况下对人进行教育;依然将书本知识作为唯一的知识,将书本作为知识的唯一来源,将教学视为教师讲、学生听,将劳力与劳心分开,将动手与动脑分离等,使得教育效果大打折扣,“教的时间占满课堂,而学的时间只能留到课后。教师主动,学生被动,大家都很辛苦,效果却不理想”[40]。由于考试成绩是评价教育质量的主要依据,学生竞争激烈、压力大,获得的知识有限,身体健康却存在严重问题,体质弱、体能低与动手能力差几乎是今日学生的通病。在这种教育之下,不仅学生不堪重负、需要“减负”,甚至教师也成为“减负”对象。以至有学者发出“当代中国教育学重建的一个重要基点就是要找回活生生的‘人’”的呼吁[41]。在“望子成龙”“望女成凤”的家长期待与“以人为本”“万众创新”的时代反差中,陶行知提出“创造出彼此崇拜之活人”的观念与做法,依然具有理论价值与现实意义。
注释:
①陶行知先后撰写并发表诸如《培养科学儿童以利创造科学中国之始基》(1932年)、《创造的教育》(1933年)、《创造宣言》《我们走的是创造之路》(1934年)、《育才学校创造年计划大纲》(1935年)、《仿我者死 创我者生》(1941年)、《创造的儿童教育》(1944年)、《创造的社会教育》《创造的大学里最重要的是学术自由》《穷人办教育得带有创造性》(1945年)等系列有关创造教育的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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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陶行知.谈生活教育——答复一位朋友的信[A].陶行知全集(第4卷)[C].成都:四川教育出版社,1991.
[39]陶行知.仿我者死,创我者生[A].陶行知全集(第11卷)[C].成都:四川教育出版社,2005.
[40]周之良.教学:教学生学[J].中国教育学刊,2019(8).
[41]黄书光.回归命脉:重审陈鹤琴的“活教育”目的论[J].教育发展研究,2012(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