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侯鸟尊、倗季鸟尊与气盉 作者/供图

　　山西古称“晋”，位于河东的晋西南地区，古代文明高度发达，商周时期青铜文明发展尤盛，且独具一格。考古发现表明，两周时期晋地的青铜器制造技术和艺术达到高峰，创造了许多生动的艺术奇迹，遗留至今的众多中国古代青铜艺术瑰宝，多出自该地。像晋侯鸟尊、倗季鸟尊与气盉，系其典型和代表。

　　凤鸟造型与精湛艺术

　　2000—2001年发掘的山西曲沃北赵晋侯墓地M114出土了一件晋侯鸟尊（M114：210）。整体作高冠回首站立凤鸟形，圆目钩形眉，两翼上卷，尾部为一内卷鼻象首。身饰羽毛及云雷纹，两翅和两足饰卷云纹，背上有盖，鸟形钮。造型极为生动。年代为西周早期。盖内铸铭作：晋侯作向太室宝尊彝。晋侯即M114的墓主晋侯燮父，昭王时卒。

　　前些年，北京保利艺术博物馆自海外抢救回一件西周早期的倗季鸟尊。通体作昂首挺立凤鸟形，头顶花蕾状高冠，圆目勾喙，双翅上翘，长尾披垂，双爪着地，背上开口，椭圆形盖上挺立一只圆雕竖冠小凤鸟，一副神情怡然之状。鸟颈饰鳞状羽纹，双翅饰龙纹，繁复而美观。这件凤鸟尊形体巨大，气势不凡，胎体厚重，质地精良，保存极佳，且造型奇特，前所未见，是截至目前最为精彩的立体凤鸟形青铜尊，也是极为难得的艺术珍品。盖内铸铭文作：倗季作祖考宝尊彝。

　　倗不见于文献记载。山西绛县横水墓地的发掘表明，倗是位于今绛县一带与晋邻近的西周古国，该尊应盗自横水墓地，流散海外。倗季系倗国贵族，倗伯之弟。

　　2009年，山西翼城大河口西周墓地出土一件气盉（M2002：23）。立体鸷鸟形，肥体长颈，昂首钩喙，据头顶断茬看应有竖冠。两翅后部上翘，双爪着地，直板形尾，下有一卷鼻象首，背上开椭方形口，其上置盖，盖前部有一环钮，后部有一小钮以链条与器身相连，胸前置一流管。鸟身饰羽毛纹，流管饰云雷纹。盖内铸铭文作：

　　气誓曰：“余弗称公命，余自舞，则鞭身，笰传出。”报厥誓曰：“余既曰余称公命，襄余亦改朕辞，出弃。”对公命，用作宝盘盉，孙子子其万年用。

　　与之同出的还有同人所作的一件盘（气盘，M2002：5），铭文与盉铭相应。作器者气，即大河口M2002的墓主格仲，名气，系M1017墓主霸伯尚之弟，昭穆时人。

　　“格”即“霸”，霸亦不见于文献记载，据翼城大河口墓地的发现可知，霸是位于今绛县翼城一带与晋、倗邻近的西周古国。

　　文化内涵与历史成因

　　晋侯鸟尊、倗季鸟尊与气盉这三件晋侯、倗伯及霸伯家族墓地所出晋侯、倗季及格仲等贵族所作的青铜礼器，皆系凤鸟的造型。以凤鸟作为造型和纹饰者在当时频见，但工艺繁缛、制造精美者则不多见，尤其是这些器物集中出现于今晋西南一带的晋国及其周边，背后的深层次原因，不得不令人深思。

　　考古出土的实物表明，商周时期的古人格外崇尚凤鸟，商人以此为图腾，有所谓“玄鸟生商”之说，周人则将之视作民族的守护神，视为祥瑞。

　　晋之先曰唐，是成王弟叔虞的封国。《左传》定公四年：“分唐叔以大路、密须之鼓、阙巩、沽洗，怀姓九宗，职官五正。命以《唐诰》而封于夏虚，启以夏政，疆以戎索。”杜预注：“唐叔，晋之祖。”

　　北赵M114出土的叔夨方鼎铭文记载：“唯十又四月，王肜、大，在成周，咸，王呼殷厥士，赍叔夨以裳、衣、车、马、贝卅朋。”“叔夨”即叔虞，“王”系成王。

　　春秋晚期的晋公、盘记载，“唯王正月初吉丁亥，晋公曰：我皇祖唐公膺受大命，佐佑武王，教畏百蛮，广辟四方，至于不廷，莫不秉。王命唐公建宅京师，君百作邦”，系晋公对其先祖唐公即叔虞被成王册封于唐的追记。叔虞子燮父被徙封于晋（今山西曲沃），改称“晋”。

　　《毛诗正义》引郑玄《诗谱》：“成王封母弟叔虞于尧之故墟，曰唐侯。南有晋水，至子燮改为晋侯。”孔疏：“《地理志》云：‘唐有晋水，叔虞子燮为晋侯。’是燮以晋水改为晋侯，盖时王命使改之也。”《史记·晋世家》：“唐叔子燮，是为晋侯。”正义：“徐才《宗国都城记》云‘唐叔虞之子燮父徙居晋水傍，今并理故唐城，唐者，即燮父所徙之处……’毛诗谱云‘叔虞子燮父以尧墟南有晋水，改曰晋侯’。”

　　中国国家博物馆藏疏公簋铭文曰：疏公作妻姚簋，遘于王命唐伯侯于晋，唯王廿又八祀。“唐伯”即燮父，“侯于晋”，即燮父被徙封于晋地，与文献记载正合。时“唯王廿又八祀”，即康王二十八年。（李学勤《论觉公簋年代及有关问题》，载《庆祝何炳棣先生九十华诞论文集》，三秦出版社2008年版）

　　晋系姬周宗亲，虽徙封中原，远离其故土周原，但与周人血脉相连，其文化沿袭周人崇尚凤鸟的传统，自然不难理解。

　　晋国所在的晋西南地区，自古以来戎狄很多，是华夏和戎狄等各民族杂居交错之地。晋国建立的基础是“怀姓九宗”，即当地的少数民族。《国语·晋语》云，晋国“景霍以为城，而汾、河、涑、浍以为渠，戎狄之民实环之”。《左传》昭公十五年：“晋居深山，戎狄之与邻，而远于王室。”

　　与晋相邻的倗、霸二国，亦皆由戎狄同化而来。倗系媿姓。绛县横水倗国墓地和翼城大河口霸国墓地出土的青铜器等表明，西周时期，倗、霸二国已广泛深入吸收周人礼乐文化，为周文化所同化。

　　横水M3250的墓主系成康时期的首任倗伯，该墓所出一系列太保及有关铜器表明，其夫人南宫姒系南公之女，召公奭之女倗姬（尃姬）系其随媵。M2158的墓主系穆王早期的倗伯，王姊系其夫人；M2165的墓主系倗姬（芮姬，系芮伯之女），王姊随媵。M3250、M2158、M2165所出一系列太保及有关铜器皆与周初姬周贵族太保氏、南宫氏与倗伯的联姻有关，反映了周初王室及其宗亲与倗国的姻亲联盟。倗与周关系之密切，由此可见一斑。

　　大河口M1的墓主伯荆系成康时期的首任霸伯，卒于康王前期，该墓出土的燕侯旨尊（M1：273）、卣（M1：276-1、271-1）“燕侯旨作姑妹宝尊彝”，表明其系召公奭妹夫燕侯旨的姑父，霸簋（M1：93）等表明霸与芮等姬周宗亲往来密切。

　　与北赵M114同组的M113，墓主系M114墓主晋侯燮父夫人。该墓出土有一件格公鼎（M113：51，现藏曲沃晋国博物馆）铭作：格公自铸銧钫鼎弍，用 湿宫。“格”即“霸”，“格公”即“霸公”，应即大河口M1的墓主——成康时期的首任霸伯伯荆。该鼎与大河口M1出土的一件兽面纹方鼎（M1：74）形制、纹饰皆同，大小亦近同，唯后者无铭。格公鼎所云格公自铸之“鼎弍”，应即这两件鼎。与倗国一样，霸与姬周王朝及其宗亲系姻亲联盟，晋霸又系近邻，霸国以其始封君之器赙助晋侯燮夫人之丧，可见晋霸关系之密切。

　　倗、霸本系戎狄，商周时期为中原商周文化所同化，西周时期与周人结成长期的姻亲联盟，在与周人的血缘与文化融合中，其对周文化的社会心理认同，随着社会和历史的发展而逐渐加深。从这个角度来看，晋侯鸟尊、倗季鸟尊与气盉等晋、倗及霸贵族所作青铜礼器的立意和造型的高度相似，应与这一社会与历史背景密切相关。

　　总之，晋侯鸟尊、倗季鸟尊与气盉等，以生动的艺术形象，反映了商周时期在今晋西南地区的周人和戎狄等各民族族群和文化的交流、融合及认同，以及中原文化在该地区的推广和传播，是早期中国族群融合与文化认同的结晶，是中华民族共同体形成过程的重要历史见证，是集丰富历史文化内涵和重要科学艺术价值于一体的华夏青铜艺术瑰宝，堪称典型和标本。

　　（作者单位：新疆大学中国语言文学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