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众议长之所以难产，在于共和党中的极端保守派“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共和党还会加速政策右转和国会制度的“反建制化”，与民主党的合作将更加困难，美国政治将更难维持常态。这一局面是美国社会和政治发展到当前阶段、不同政治力量对于美国应向何处去存在尖锐冲突的必然结果。

 一、议长之争彻底失序

 几乎可以确定，从今往后的美国国会史著作中一定会留下凯文˙麦卡锡的名字。今年1月，这位麦卡锡刚刚经历了15轮投票的考验，好不容易才坐上了本来“顺理成章”的众议长宝座。但是苦尽未必甘来，他的惊奇故事的剧本也并非高潮开幕后的日趋平淡。拿起众议长的木槌还不到9个月，麦卡锡就在10月3日遭到罢免，成为任职时间最短的一位众议长。其之所以遭遇如此罕见的美国政治厄运，原因有两个。其一，8名极端保守的共和党众议员坚决要造麦卡锡的反。这些人以佛罗里达的共和党众议员马特·盖茨为首，以麦卡锡背弃1月众议长选举时的“交易”为由，不仅启动了罢免程序，还不顾党内压力，坚持要其麦卡锡去职。其二，众议院的民主党党团决定对麦卡锡“见死不救”，全体一致地在罢免投票中投了“赞成”票。共和党的“不团结”和民主党的“有纪律”共同使得麦卡锡以210:216票的微弱劣势将众议长宝座拱手让出。

 麦卡锡固然要在美国国会史中留下不甚光彩的一笔，但至少当前时代的大部分人不会将此归咎于他本人在政治上的无能。接下来的事态证明，麦卡锡坐不稳的宝座，其他人想要坐上去都难于上青天。第一个伺机而动的是共和党在众议院的第二号人物，多数党领袖、路易斯安纳州众议员史蒂夫·斯卡利斯。按照政治传统，在麦卡锡去职之后，由斯卡利斯接任同样属于“顺理成章”。然而，麦卡锡在过去九个月的遭遇早已证明，众议院的问题在于，“顺理成章”四个字仍然有用，但又不够有用。10月11日，原众议长遭罢免8天之后，共和党举行了闭门投票，斯卡利斯党以113票的相对多数胜出，获得了议长候选人的资格。然而作为二号人物，斯卡利斯赢得太少了，虽胜尤败。之所以人气不够，一方面，党内的极端保守派之所以要罢免麦卡锡，就是要绕过国会党团内的资历限制推出自己的人，而不是为他人作嫁衣裳。另一方面，党内相对温和的保守派也不怎么支持麦卡利斯。麦卡锡本人就认为，麦卡利斯身居高位但“不能成事”，不敢支持自己的决策，因而断然将其边缘化。两人关系早已冷若冰霜。正是因为两面都不够讨好，“胜出”了才1天，麦卡利斯就在10月12日宣布放弃参选众议长，继续当他的多数党领袖。

 在斯卡利斯之后出场的就是众议院共和党极端保守派的“心头好”、众议院司法委员会主席、俄亥俄州共和党众议员吉姆˙乔丹。这位乔丹之所以受欢迎，是因为他比特朗普还要特朗普。担任众议员18年来，他没有单独提出通过任何一项法案，堪称众议员中的“立法效率地板”。与此同时，他又热衷于在媒体上宣扬“毫不妥协”的保守主义观点，仅在2017年8月之后就上了565次福克斯新闻的节目。正是因为有较大争议，乔丹在10月11日的闭门投票中还不如斯卡利斯，只获得了99票。然而，乔丹显然没有斯卡利斯的自知之明，在后者退出之后，他欣然接受了众议长候选人的资格，并接连发起3次全院投票，结果全部铩羽而归。最为讽刺的是，乔丹在三次投票中得票越来越少。在10月17日的第一次投票中，有20位共和党同僚“跑票”；在10月18日的第二次投票中，该数字达到22票；在10月20日的第三次投票中，有25位同僚拒绝把票投给乔丹。最终，只获得了194票的乔丹不得不选择黯然离场，以免进一步挫伤极端保守派的声势。在三位最具政治资本的共和党政客马失前蹄后，美国众议长之争也彻底失去“秩序”，进入“群雄逐鹿”的新阶段。

 一言以蔽之，美国众议长之所以难产，在于共和党中的极端保守派“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其影响力尚不足以彻底打破国会的政治传统，让乔丹这样资历不够的人物登上众议长的宝座，但却足以阻止那些他们所不喜欢的人染指。

 二、共和党将加速右转

 众议长难产是美国国会政治正走向“礼崩乐坏”的表现，并且还会加速后一进程。固然，共和党中的极端保守派未能把自己人推上议长宝座，没有实现借此把美国国会中“论资排辈”的所谓传统彻底扫入垃圾堆的目的，但仍然通过麦卡锡的罢免和斯卡利斯的却步给予党内、国会内的“建制”以重创。美国政治史上，众议院向来要比参议院更服从党派纪律。这是因为众议员人数较多、任期较多，单个议员的影响力相对参议员更小，频繁选举也使得他们对本党支持网络的需求更强，这些都有利于政党领袖掌控普通议员，确保它们根据全党议程行事。就是在这样的众议院，共和党领导层却失去了掌控，这意味着前者已经在相当程度上失去了对党内极端保守派的影响能力。

 “礼崩乐坏”有时表现为轰然坍塌，但更多还是表现为日削月割。早在1月初众议长选举乱象的第一幕中，麦卡锡就亲手埋下了今日苦果的种子。当时，经历了11轮没有什么进展的反复投票之后，对于众议长一职志在必得的麦卡锡不得不向盖茨等“反麦卡派”做出更多让步。这些让步既有政策上的，也有制度上的。前者包括在削减政府开支问题上持更强硬态度，后者则包括只需一名议员即可提出弹劾众议长的动议。最终，正是因为麦卡锡改变了众议院的规则，盖茨们才能以区区八人之数就将其拉下马来。就此而言，虽然共和党的极端保守派们现在还做不到打碎国会山的整个建制、为所欲为，但是却在朝着这个方向取得进展。在乔丹退出后，众议院共和党的第三号人物、党鞭、明尼苏达州众议员汤姆·埃默在诸多众议长候选人中呼声最高。然而他也和麦卡锡、斯卡利斯一样，得不到极端保守派的认可。更何况，埃默在2021年1月6日的关键投票中，还没有像麦卡锡那样追随特朗普、拒绝承认大选结果。为了洗清“污点”，埃默在参选后立即联络了特朗普，试图博得其背书。埃默的举动说明，在当前的共和党内，只有向极端保守派做出更多妥协，所谓的主流派政治人物才可能坐上众议长的位置。不断的妥协则意味着权力的平衡将朝着右端加速倾斜。

 对于共和党的极端保守派来说，最有利的因素还是他们不怕政府关门，更不怕军事支出和对外援助没有着落。如果共和党主流派拒绝妥协，众议长之位长期空置，众议院无法讨论预算法案，对他们来说可谓求之不得。正因有着如此强势的谈判地位，虽然众议院共和党的主流派最近一直在放话要惩罚“倒卡八人帮”，声称“不能奖励少数人的暴政”，但恐怕最后也只能是说说而已。对此，作壁上观的民主党人心里是一清二楚。众议院民主党领袖、纽约州众议员哈基姆·杰弗里斯就明言，共和党早已不可能和特朗普主义分道扬镳，因而与其对麦卡锡之流伸出援手，还不如让共和党将自身的混乱更多暴露于世。

 一言以蔽之，共和党还会加速政策右转和国会制度的“反建制化”，与民主党的合作将更加困难，美国政治将更难维持常态。

 三、政治计划还会加剧

 众议长的罢免及其位置空悬是美国当前政局空前动荡的最新表现。将这种动荡的原因归结为美国政治的极化肯定不会错，毕竟无论是盖茨们在党内的发难，或者斯卡利斯和乔丹谁也无法在党内赢得足够多数，还是民主党团对多少愿意合作的麦卡锡的“见死不救”，都可以被归纳为美国的政客和政党对于持不同政见的人越来越缺少宽容，在斗争时越来越无所顾忌。然而如果从更广阔的视角来看，在历史发展到特定的时刻，不同的政治组织及其背后的社会力量，总是会不可避免地对于共同体应该往哪里走，持有完全不同的愿景。是要废除奴隶制，还是要保留奴隶制，这两者之间恐怕无法调和。是要继续维持美国“白人—盎格鲁萨克森—新教徒”的认同，还是彻底拥抱“多元移民国家”，这两者之间在本质上也难以兼得。就此而言，美国政治极化的双方之所以将各自的意识形态看的如此重要，原因或许在于它们就是有如此重要，不可让步。

 在共和党特别是极端保守派看来，美国已经走到了命运的十字路口，如果再不“极端”，未来将无可挽回。而在民主党特别是其激进派看来，美国可能已经走过了十字路口，特朗普主义者们不过是在走不通的道路上“垂死挣扎”，根本没有妥协的理由。共和民主两党党团在此次众议院中的表现，正是对上述两种观念的最好印证。无疑，美国的政治极化还将加剧，美国社会能不能经受住政治极化的考验，现在也还是未知数。也许正如特朗普所说，当前能坐稳美国众议长的宝座的，只有耶稣本人，而这句话也同样适用于美国政治的全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