脸谱是一种夸张的艺术，具有“寓褒贬、别善恶”的功能，使人能目视外表，窥其心胸。这样的直观表达，通过一代一代的戏曲演出，逐渐演变成中华民族的文化符号。脸谱最早起源于上古时期祭祀仪式中的面具，至唐末独立雏形初现，并于宋元时期逐渐发展成熟。明清时期，脸谱走向系统化，不仅在数量上大大超过了以前，在颜色与图案上也较之以前更为丰富。而这些丰富多彩的脸谱中存在着一套系统的中国传统正义符号。从颜色上来讲，红色代表赤胆忠心、黑色代表刚正不阿、白色代表奸诈阴险、黄色代表勇猛凶暴、绿色代表侠肝义胆、蓝色代表智慧强悍、紫色代表果敢刚毅等。从纹饰与图案来讲，脸谱饰纹中大致有脑门纹、眼窝纹、印堂纹、法令纹等，图案上大致有花、鸟、鱼、虫、飞禽走兽、兵器、日月、钱币等。其中不同饰纹与图案更是表达了正义的不同意蕴。这些脸谱作为文化符号，将正义的精神内涵直观地呈现出来，并在社会中产生共鸣，最终成为承载与传达中华民族传统正义观的重要载体。 

　　在中国传统戏曲中，存在着一个独立的包公叙事模式。这些包公戏以公案为核心，是中国古代典型的法律故事。因此，包公不仅是一个典型的清官符号，也是一个重要的传统法律文化符号。在中国人心目中，包公就是正义的化身。通过包公刚正不阿的司法审判，确保了判决的公正，也平等保障了每个人的基本权利。而在此叙事模式基础上，形成了具有符号功能的包公脸谱。包公脸谱所表达的正是中国传统的法律正义。包公脸谱的黑色代表了他刚正不阿、不畏强暴、不媚权贵、不徇私情的意志，也被誉为“铁面无私”，是正义中公正平等含义的表达；脸颊两边的暗红色代表忠心与义气。此外，包公脸谱在纹饰与图案上，也具有正义的特殊含义。除了黑色主调以外，上下脸界以白色“白眉子”纹饰，一是以黑白分明的色彩表达包公清白廉洁之形象，二是以“白眉子”之形状勾画出包公紧锁双眉之态，以表现包公忧国忧民的情怀。最为重要的是，包公脸谱脑门之上勾出的“日托月”图案，即一上弦月，内套一轮红日。在有些剧种，如京剧中该图案简化为仅是一轮上弦月。这一图案说明包公掌管阴阳两界司法，日断阳夜断阴，具有实现正义的强大时空能力，能够保证每一个人的正义得到最终实现。这样充满正气的艺术造型，加上净行的动作、服饰与唱功，将包公清官气质表现得淋漓尽致。 

　　在传统戏曲中，还存在一个独立的戏曲类别，即绿林剧。绿林剧以水浒戏为核心，其中公案戏中多有英雄好汉。这些英雄好汉以侠义为精神内核，具有强烈的正义感和责任感。面对社会的不公，敢于为他人伸张正义、打抱不平。或救世扶贫，或助冤者申冤等，最终实现社会层面的正义。这些侠义精神之上，也形成了许多承载社会正义的脸谱，如“三国戏”中的红脸关羽、《盗御马》中的蓝脸窦尔敦、《华容道》中淡青色脸的周仓、《火焰驹》中红脸的艾谦等。其中《火焰驹》中的艾谦，在自己好友蒙冤入狱之时，不辞辛劳，骑乘宝马“火焰驹”日行千里，传达消息，终使好友平冤昭雪。因此，艾谦的脸谱与重情重义的关公脸谱一致，主要以红色为主，以表达其忠义的性格。在眼部使用立眉正眼的画法，以表达人物正大光明的正直气质。其额头所勾画的从眉间直到额顶的“通天立柱”纹，象征着艾谦刚毅和不屈不挠的精神。这些颜色、纹饰与图案都充分展现了中国传统的社会侠义精神，以及以社会公益为重的正义观。而随着《火焰驹》被多个剧种所搬演，艾谦这一形象，也被厚植于秦腔、京剧、豫剧、蒲剧、评剧等多个剧种中。艾谦的脸谱，也被厚植于整个社会之中，成为世代承载中国社会正义的符号。尤其该剧在秦腔中的经典化，让艾谦脸谱成为了整个大西北的典型正义符号。

　　在道德层面，正义被视为一种至高无上的行为准则和价值观，它体现在个人内心的善良与正直上。在中国传统社会中，这种道德层面的正义，通过民间普遍的鬼神信仰得到了实现，并依赖戏曲的高台教化深入人心。而具体承载道德正义的符号，则是戏曲中诸多鬼神“法官”的脸谱。在传统戏曲中，不同鬼神“法官”具有不同的级别，分别掌握有阴间或者天界不同层级的司法权力。其所掌握的司法权力具有一种最高级别的性质，可以通过“善恶报应”标准，使阳间一切“冤案”得到最终的公正判决。这样的终极正义成为了人们心中的信仰，使得“善恶报应”成为了社会普遍的法律价值观，道德正义在这一过程中得以实现。具体而言，这些道德正义鬼神“法官”脸谱主要呈现三大特点：一是脸谱整体呈现阴森恐怖的形态，以起到震慑犯罪的作用；二是脸谱颜色体现正直刚毅的性格，表明司法的公正性；三是脸谱纹饰与图案能够表达司法权力的终局性，让人们产生崇拜与信仰。其中最为典型的便是阴间判官的脸谱。如传统戏《十王庙》中的陆判，以绿色为主，以表达坚定与正直的性格，其额头与面部勾勒出蝙蝠的图案，一来增强人物的恐怖感与威严性，二来“蝠”与“福”同音，以表示“恨福来迟”之意，说明这些判官最终都会为冤屈者带来正义的结果与福祉。此外，脸谱整体构图复杂，突出了粗暴与恐怖的形象，以震慑世人。在这一道德正义的脸谱系统中，还有红脸冥帅钟馗、蓝脸的五殿阎王、淡青色的关帝庙周仓等。

　　卡西尔认为，人是一种符号动物，人类是通过符号系统，构建起了一个丰富多彩的世界，也只有通过符号系统才能不断改善人类生活。而符号具有民族性，这种民族性是形成民族文化传统特色的内在根源。戏曲脸谱中所蕴含的中华民族正义符号，最早起源于远古时代的图腾符号，在一代一代的传承中，不断丰富与发展。其中凝聚了中华民族的精神与情感，是中国人共同的记忆与纽带。因此，这些正义符号具有承载法律文化内涵、增强民族认同、塑造法律价值观等功能。传承与保护这些符号，不仅能够传承与保护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基因，还能够促进人们之间的交流和社会的发展稳定。

　　（作者系西安建筑科技大学文学院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