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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具身认知邂逅教育

作者:中国社会科学网-中国社会科学报
发布时间:2025-04-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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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千百年来,离身的(disembodied)教育活动究竟有何弊端?不妨来看下面这则颇具禅趣的古老笑话。一个站在河岸边的年轻人对站在河对岸的智叟喊道:“嘿,我怎么才能到河的另一边去?”智叟回答道:“你就是在河的另一边啊!”如果将年轻人视为学生,将智叟视为教师,再将两者的互动比作教学过程,那么我们之所以会讽刺抽象的读心事半功倍,恰是因为嵌入身体的视角采择可以简洁高效地给出正确答案。
■《具身教育心理学:从镜像神经元到心智化课堂》,陈巍著,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24年6月版
  陈巍教授的《具身教育心理学:从镜像神经元到心智化课堂》尝试从学理上揭秘上述古老笑话所蕴含的教育哲理及其科学规律。该书以第二代认知科学为理论根基,系统整合神经科学、心理学、学习科学、教育哲学、语言学等多学科视角,构建了“具身教育心理学”这一全新框架。作者将具身认知延伸至社会互动层面,对于人类教育活动中无处不在的社交天性而言,无疑是切中肯綮的。
  教育心理学的范式革新
  该书从镜像神经元(mirror neuron)的发现切入,深入剖析了动作理解、共情、语言进化等社会认知功能的神经机制。例如,书中通过恒河猴单细胞记录实验与人类脑成像研究,论证了镜像神经元系统在动作模仿与意图理解中的核心作用。这种从微观神经元活动到宏观教育现象的解释路径,揭示了学习过程中“身体经验”的不可替代性。传统课堂中“离身化”的知识传授忽视了感知运动系统对认知的构成性影响,而具身教育心理学则强调“身体操作、想象操作与文本理解的动态耦合”。遗憾的是,这种经由镜像神经元激活而产生的生物本能正在被现代教育异化。古今中西,传统课堂一贯将学生禁锢于“脖颈以上的学习”,恰如法国现象学家梅洛-庞蒂批评的“意识僭越”:我们教儿童用符号计算圆周率,却剥夺了他们用脚掌丈量圆周长度的原始冲动。针对上述传统教育的弊端,该书创造性地提出“心智化课堂”的主张,将社会动机、模仿、叙事等认知工具融入教学,构建交互式、情境化的学习环境。例如,通过虚拟现实技术模拟具身阅读场景,学生可通过操作学具获得直接经验,再通过想象迁移至文本理解。这种设计不仅呼应了具身认知的“索引假说”(即语言符号需映射到身体经验),也为解决阅读理解中的“意义空洞化”问题提供了方案。
  破解教育实践中的神经迷思
  该书的贡献不仅在于理论建构,更在于对教育实践中“神经神话”的批判性反思。第七章尖锐指出,当前教育领域存在对镜像神经元的过度简化与滥用,例如将“观察学习”等同于“镜像模仿”,或宣称“动作训练可直接提升共情能力”。书中通过元分析指出,镜像神经元的功能高度依赖情境与经验(如第九章“联想序列学习”假说),盲目应用可能导致“急功近利”的教育异化。这种审慎态度为教育工作者敲响警钟:神经科学发现需经教育学转化的“二次过滤”,方能成为有效的实践工具。
  面对教育领域对神经科学的盲目崇拜,陈巍展现了东方学者特有的审慎。第七章以“镜像教育是否是神经神话”为剑,刺破了三大迷思:将观察学习简化为神经镜像的机械反射,将共情训练等同于前额叶皮层的电流刺激,将语言习得降维成布洛卡区的解剖学命题。这种批判精神与英国教育神经科学家保罗·琼斯(Paul Jones)的警示不谋而合,“神经科学是教育的罗盘,而非地图”。书中第六章以“碎镜理论”的兴衰为鉴,揭示单一神经机制解释的局限性:当研究者将自闭症归因于镜像神经元缺损时,却忽视了颞—顶联合区(TPJ)等社会脑网络的代偿可能。这一批判不仅修正了特殊教育领域的干预思路(如从单一动作模仿转向综合社会叙事训练),也为普通教育中的差异化教学提供了基于“神经多样性”(neurodiversity)的设计支持策略。
  从具身学习到人机交互
  该书的另一大特色在于积极吸纳了人工智能研究,尤其是针对大语言模型和人机交互研究前沿成果进行了批判性的反思。例如,作者深入阐述了语言理解与进化的具身语义学基础,即语言符号的意义根植于感觉运动经验的神经复用。例如,动词“抓握”的理解激活手部运动皮层,抽象概念(如“权力”)则与空间隐喻的身体经验相关(如“左撇子将积极属性与左侧关联”)。这对大语言模型的训练范式具有重要启示:当前模型依赖文本统计规律,却缺乏“身体—环境”交互的语义接地(grounding)。未来的教学设计或可引入多模态数据(如手势、体感),模拟人类“索引—提取—整合”的具身语义加工过程,以提升学生的教学情境理解与创造性生成能力。
  书中对“神经还原主义”的批判同样适用于人工智能领域。当前,部分大语言模型研究将“心理理论”还原为算力奇迹,或将“共情”等同于类似烟雾报警器,这种“离身化”设计可能导致人机交互的机械性与伦理风险。认知是“社会脑”与“文化工具”协同进化的产物,这提示人工智能研发需重视文化语境与个体经验的多层次嵌入,避免陷入“数据至上”的技术迷思。
  具身教育的未竟之问
  合上这本兼具科学深度与人文关怀的厚重佳作,教育学家杜威“做中学”的箴言与庄子“庖丁解牛”的寓言在脑海中碰撞。当然,尽管该书展现出宏大的学术抱负,但仍有两重局限值得深思:其一,具身性与数字化的悖论。当作者推崇VR技术促进具身学习时,却未足够警惕技术对身体经验的解构风险。美国媒体理论家尼古拉斯·卡尔(Nicholas Carr)在《浅薄》中警告:数字媒介正在重塑人类的神经可塑性。当学生通过虚拟身体“穿越”到朱自清的荷塘,是否反而弱化了真实世界中“触嗅听味”的全通道体验?其二,文化具身的普遍性困境。书中强调文化工具对认知的延展,但对不同文化中具身经验的差异性探讨不足。例如,中国书法中的“悬腕运笔”与西方绘画的“肢体挥洒”孕育着截然不同的空间认知模式,这种文化特异性如何转化为普适性教学策略?
  瑕不掩瑜,在人工智能重构教育生态的今天,该书既是对“离身教育”的挽歌,更是对“具身未来”的预言。正如作者在结语中引述的法国哲学家梅洛-庞蒂之思——“身体是我们拥有世界的媒介”,这场认知革命终将引领我们走向更完整的教育诗篇。在那里,知识不是脑中的符号,而是指尖的温度;学习不是静默的接受,而是身体与世界的共舞。或许教育的终极答案,就藏在每个孩子欢快的鼓掌、雀跃的步伐,以及那亿万神经元交织的身体网络中——那里有星空,也有大海。
  (作者系北京师范大学中国基础教育质量监测协同创新中心教授)
转载请注明来源:中国社会科学网【编辑:张玲(报纸) 齐泽垚(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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