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代陶瓷绘画以浅绛彩为发端，逐步脱离了陶瓷装饰体系，将陶瓷绘画带入到独立发展的轨道。近代陶瓷绘画整体上依旧以传统陶瓷技艺为基础，但在这个新旧交替的重要历史阶段，陶瓷绘画不断出现的艺术表现形式，构成了中国近代陶瓷绘画的主体框架和体系，展现了艺术家们对新工艺技法不断探索的时代精神，使这一时期陶瓷绘画具有丰富的时代特征。

　　自我意识的确立

　　中国传统书画自宋元文人画体系建立起，逐渐形成了以“诗书画印”为一体的艺术表现形式。画家在书画作品中将署名、印章以及诗词款识融入绘画，展现创作主体对于自我身份的认同和个人意志的追求。传统陶瓷绘画装饰受到工艺的限制，其绘画往往无法独立于造型之外，同时绘画的完成大多需要不同的工种配合，装饰属性往往大于绘画属性，因此几乎没有独立署名的陶瓷绘画作品。浅绛彩瓷的出现打破了这一传统，瓷绘艺人简化了传统粉彩工艺的繁复步骤，直接将彩料绘于瓷上，透出一股直率的肆意随性，画面大多直抒胸臆，挥洒逸气，洗去了晚清传统粉彩的僵化和刻板之气。瓷绘艺人可独立完成一件瓷器的绘制，画面表现也从御窑系统单一的依照标准图案精细绘制转变到个人自由独立的创作，也因此吸引了许多文人画家参与到浅绛彩瓷的创作中，传统文人书画对近代陶瓷绘画产生了积极影响，陶瓷绘画与文人画有了很好的融合。这种融合开启了陶瓷绘画创作主体自我意识的觉醒与确立，开始普遍出现瓷绘艺人个人署名以及个性化诗词题款，将“诗书画印一体化”的文人画融入陶瓷绘画中，陶瓷绘画开始作为表达艺人个人情感的载体，成为创作者个人意志的体现。

　　浅绛彩的出现代表着近代陶瓷绘画艺术开始冲破思想壁垒，创作者的个性得到极大解放。浅绛彩从技法和画面表现上都体现出创作者个体的自觉性，跳脱出宫廷制瓷在技艺上的繁复以及画面上的程式化，摒弃已经固化的图像表现，寻找新的表现内容和形式。近代陶瓷绘画自我意识随着浅绛彩的确立，在随后的新粉彩绘画、青花绘画、新彩绘画等陶瓷绘画中便成为了常态。近代陶瓷绘画创作者个人意志的觉醒和自我意识的确立，推动了陶瓷绘画向着个性化方向发展，这也成为近代陶瓷绘画重要的艺术特征，陶瓷绘画艺术从此走向一个全新的阶段。

　　工艺技法的突破

　　在近代社会变革的总体趋势下，科学技术得到进一步发展，在陶瓷工艺材料上也有新的尝试与突破。陶瓷绘画创作者个体意识的确立必然会在工艺技法、语言图式等方面进行挖掘，在艺术创作过程中进行创新，也因此形成了相对清晰的艺术面貌。如浅绛彩艺人为了画面表现，自觉突破粉彩创作工艺技法的束缚，从而形成新的艺术效果。如果说浅绛彩工艺技法的突破是群体力量的展现，那么随后“珠山八友”在新粉彩绘画领域的工艺技法创新则更多是个人智慧的表现。

　　“珠山八友”作为民国时期最为重要的陶瓷绘画团体，所有成员都是新粉彩绘画领域的精英、翘楚，能够在陶瓷绘画领域独占鳌头，与他们在陶瓷绘画工艺技法上的突破密不可分，寻求工艺技法的突破成为近代陶瓷绘画发展过程中的重要特征之一。“珠山八友”之首的王琦，在表现人物面部时多衬以明暗，结合西洋画法，使人物五官立体，增加了真实感，获得了景德镇艺人的认同，称王琦瓷绘人物面部形象为“西法头子”。王琦的这种创新，使得人物表现别开生面，与传统的粉彩人物拉开了距离。在山水表现上，何许人创造性地运用玻璃白来表现雪景，通过工艺材料的创新性使用，形成独特的表现技法，使得瓷上雪景的表现富有层次，效果逼真，为瓷上的山水表现增加了新的艺术样式。“水点技法”是刘雨岑在瓷绘花鸟题材创作中长期总结出来的新技法，其技法“直接用玻璃白填出花朵形象，然后以含色料的水笔加以点染，色彩浓淡自如，花头更显活泼自然，在粉彩花鸟艺术上产生了极大的影响”。这一技法将国画中的没骨画法在粉彩中进行了运用，实现了中国画的写意与粉彩工艺相结合的创新。近代青花绘画也从装饰中脱离出来，完成了从装饰到绘画的形式转变，由此不断地拓展青花材料的艺术表现力。王步作为近代青花绘画的代表，在充分熟悉青花的料性之后开始进行技法和工艺的探索，研究“料分五色”，结合中国水墨画以及文人绘画的技法特性，探索青花写意的艺术手法，将近代青花绘画带入一个艺术性表达的境界。

　　近代陶瓷绘画在工艺技法上的突破体现了艺术家的个性和思考精髓，展现了创作者个人的意志表达和与时俱进的时代精神。同时，“珠山八友”及王步等人因为工艺技艺创新在商业领域得到广泛认可，强化了中国近代陶瓷绘画工艺技法突破作为特征的艺术力量。

　　语言体系的构建

　　近代陶瓷绘画的革新构建出一条以画意为先、以工艺为基的艺术流变线索。陶瓷绘画艺术家从中国画以及文人意趣的启示中摸索陶瓷绘画语言表现的纯粹性，注重运用不同技法表现画面效果，尝试以个性化的艺术形式呈现浓厚的绘画气息，开辟出瓷上绘画的新道路，近代陶瓷绘画由此构建了绘画与材料相融合的语言体系。

　　浅绛彩瓷出现之前，陶瓷绘画语言表现都依附器物以装饰形式存在，吉祥寓意的图案装饰性语言在陶瓷绘画领域占据主导位置。随着近代个体精神的觉醒以及工艺材料语言的突破，陶瓷绘画语言开始独立于装饰之外，构建起自己的语言体系。浅绛彩瓷将传统粉彩工艺性放置在绘画性之后，艺术家选择将陶瓷绘画语言向文人意趣靠拢，这一具有开创性的语言体系因工艺突破而盛行，遗憾的是因工艺局限而消失。以“珠山八友”为代表的新粉彩名家继承与发展了浅绛彩艺术语言表现，对传统粉彩语言进行了新的演绎和重构，在材料选择、工艺技法创新、画面效果等方面呈现出系统化的追求，呈现了较为稳定的艺术面貌，形成了新粉彩绘画语言体系。新粉彩艺术家结合文人画的形式特点，突破工艺技法局限，探寻文人画语言在陶瓷绘画中的表现形态，试图从文人画的角度寻找陶瓷绘画的时代意义。新粉彩绘画在总体艺术面貌上追求诗书画印的融合，在绘画方法上“画和填”进行结合，充分利用了绘画和材料的优势，在具体的绘画技巧方法上有“落地彩”“西方头子”“水点技法”等创新与丰富，艺术家以新粉彩工艺技法为基础将绘画语言的纯粹性进行了提炼，构建了新粉彩的语言表现系统。

　　近代青花绘画在传统青花装饰的基础上，融入水墨写意技法，拓展了青花材料艺术表现的边界，由此构建了一个开放的语言体系，王步是这一时期主要的代表人物。王步将墨色表现和笔法技术融入青花绘画的艺术表现中，运用生动写意的笔法和独特的留白构图形式探索近代青花绘画的新面貌。王步青花绘画的创造性表现形式开启了写意青花的新风尚，洗去了传统青花易有的匠气与僵硬，为青花绘画语言体系的构建贡献了力量。

　　近代陶瓷绘画语言体系的构建使陶瓷绘画的内涵更加丰富，艺术表现的个性更加鲜明，同时随着时代的变迁不断发展，语言体系的构建推动了陶瓷绘画新形式的探索和材料语言表现的拓展，成为陶瓷绘画学术研究的重要内容。

　　近代社会的剧烈变革促使思想和文化产生新的变化，陶瓷绘画走出装饰性正是艺术家个体自我意识在思想解放和艺术复兴大背景下觉醒的产物。近代陶瓷绘画的艺术成就离不开工艺与审美的追求，同时技术和图像的变革与创新是这一阶段发展的重要表现。陶瓷绘画语言体系的构建定性了近代陶瓷绘画的基因与发展方向。近代陶瓷绘画是社会巨大变革中联结传统与现代的纽带，是现代陶瓷绘画发展不可或缺的基石，其艺术特征蕴含着具有时代性的人文价值和个性化的艺术精神。

　　（作者系景德镇陶瓷大学教授；墟梁集（景德镇）陶艺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