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传统政治谈判中，谈判者的意图具有不可知性。为了获得更有利的谈判结果，谈判者总是存在欺骗的动机，伪装或隐藏自身的强烈偏好，提出远高于自身底线的要价。人工智能算法（以下简称“AI算法”）正在打破人类意图的黑箱，为研究国际关系中的“第一意象”提供了工具和方法。随着AI算法处理任务能力的持续进步，其展现了影响政治谈判各环节的潜力。

　　行为预测与谈判前的信号沟通

　　针对国际关系研究中“第一意象”，即个体层次长期处于边缘位置的情况，政治心理学等微观研究曾致力于改善这一局面。然而，以精神分析为路径的质性分析和量表为基础的“远距离测量”方法，皆无法对领导人的心理表征进行直接测量，政治谈判的模式在本质上尚未发生重大改变。随着人工智能技术的发展，算法为打破“第一意象”的内部黑箱提供了可能。

　　在谈判前，决策者主要通过发送信号来传递潜在意图。信号是一种具有内在证据的声明和行动，是谈判者之间推断彼此意图的主要依据。信号本身的成本越高，意味着对手传递的信息越可信，反之则意味着对手传递的信息越不可信。据此，信号可以分为昂贵信号和清谈信号。在数智环境中，AI算法可以改变政治谈判中的信号沟通模式。第一，决策者可利用AI模式识别、预测公众舆论和军队部署动态等昂贵信号，更好地判断对方的冲突决心或和谈诚意。譬如，决策者可以针对对象国的国内公众舆论进行实时态势感知，预测对象国政府在谈判中采取强硬立场抑或寻求妥协的压力大小，进而判断对手是否被观众成本“自缚手脚”。同时，AI与卫星数据对接可以帮助决策者迅速掌握对象国重大军备设施的部署情况，预测军队移动路线等，进而通过对手沉没成本的大小判断其在谈判中的强硬程度。第二，决策者也可以利用AI算法判断对手公开的口头威胁或承诺等清谈信号的真实性。譬如，在情报分析阶段，AI算法支持下的态势感知系统可以长期跟踪和捕捉对方国家领导层的公开声明和发言动态。同时，运用AI模式识别等手段，决策者可以建立关于对手的声誉模型，判断决策层的公开声明与实际行动的一致性高低，进而决定何时相信对手的公开表态。

　　此外，AI算法也可以帮助决策者进行场景模拟，制定科学的信号沟通策略。基于历史谈判数据模拟谈判场景，AI算法可以识别最佳的要价方案、合适的让步时机，甚至充当“谈判专家”，提出有利于谈判推进的技巧和措辞等方面的建议，达到预防误判风险、加速谈判进程的效果。

　　情感计算与谈判中的欺骗识别

　　在谈判中，情感和情绪是影响“面对面外交”成效的重要因素。谈判者的内心状态是不可知的，因此存在通过操纵情绪以欺骗对手的动机，即谈判者通过有意呈现某种情绪而操纵对手对其形成良好印象。在数智外交时代，AI情感计算为情绪的即时性识别创造了条件，进而展示了识别谈判中欺骗行为的巨大潜力。实际上，情感计算本身是为了促进人机交互而设置的研究领域，为了使计算机系统对人类更加友好、更加符合人类的操作习惯，需要使机器像人一样识别和表达情感。随着AI算法能力的延伸，情感计算工具被广泛运用于情感信号的识别，因而可以显著地提升政治谈判能力。

　　首先，从情绪效价挖掘谈判者的隐藏偏好。AI算法可以从视觉、听觉、生理信号等多模态信息中推断出情绪效价的线索，即谈判者在何种场景、话题背景下表现出高兴等正面情绪，或者表现出厌恶等负面情绪。面部微表情识别算法可以捕捉到0.04—0.2秒之间表情的瞬时变化，据此推断谈判者主要的情绪类型及其试图隐藏的情绪，最终发现其真实动机。其次，从情绪唤醒程度推测谈判底线。AI算法可以敏捷地识别谈判者的情绪唤醒程度及其变化，从激动、不安等高唤醒情绪表征发现决策者的注意力变迁，从中评估其对不同要价的关注程度。比如，语音分析算法可以捕捉谈判者语音语调的细微变化，根据语速的加快、停顿或延长关联内心的紧张或不安，进而推测谈判者的底线。最后，情感智能帮助制定共情策略。共情能力是提高谈判者沟通效率的重要素质，在政治谈判模拟系统中加入情感智能算法，可以更好地识别谈判者的情感状态，规避过度理性导致的僵化和固执，使谈判过程更加顺利。

　　透明监管与谈判后的承诺执行

　　在谈判后，如何保证各方遵守谈判承诺是一个长期挑战。谈判者经常误解对方的意图，倾向于认为对方为了获取优势而私下违反承诺。AI算法的加入将大大改善这一难题，通过减少冲突各方的错误知觉，巩固和平协议的基础。早在2020年，联合国在利比亚、也门的维和行动中就开始使用自然语言处理和机器学习算法，与当地民众以方言开展大规模的和平对话，显著增强了对冲突各方分歧点与共识点的了解，提高了和平建设行动的包容性和效率。可以说，AI算法可以通过准确把握民意，巩固谈判协议执行的合法性。

　　此外，AI算法支持下的自动化监督机制使得谈判各方处在透明的监管框架之下，大大增加了谈判后执行承诺的可能性。一方面，因为电脑程序通常是中立的，意味着AI系统可以充当第三方监管者的角色。随着AI谈判代理能力的不断增强，其对各方执行谈判协议的各类条件与情境有充分的掌握并能提出科学的应对预案，避免各方产生破坏承诺的侥幸心理。另一方面，AI算法可以提供可信的监测手段，提前预警各类违反规定的潜在因素。在核军控协议执行中，AI算法已经初步用于监控核试验动向，通过对卫星图像等地理信息系统数据的自动分析，可以实时监控协议的执行。比如，美国洛斯阿拉莫斯国家实验室已经尝试通过收集国际传感器网络的数据，使用AI算法来检测核爆炸试验的迹象。简而言之，承诺是否被各方所遵守，一方面取决于消除各方误解的程度，另一方面取决于监督与核查机制的有效性，AI算法的自动化及高效性意味着它在这两方面皆可有所作为。

　　（本文系国家社科基金青年项目“美国人工智能武器化及对策研究”（24CGJ012）阶段性成果）

　　（作者系对外经济贸易大学国际关系学院讲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