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1月，特朗普重返白宫后再次点燃贸易战。4月2日，特朗普援引《国际紧急经济权力法》（IEEPA）宣布美国进入紧急状态，实施名为“解放日”的所谓对等关税计划。自4月5日起，美国对所有进口商品加征10%普遍关税，并对数十个国家加征特定附加税。中国被迫采取系列反制措施，包括对美国商品加征关税、对关键稀土金属实施出口管制、将主要来自国防工业的一些美国企业列入黑名单，并在世界贸易组织（WTO）提起争端解决程序等。

　　关税战重创WTO规则体系

　　特朗普政府发起的全球关税战的非法性遭遇国内外多重指控。在国内，包括纽约州在内的12个州组成联盟，于4月23日向美国国际贸易法院共同起诉特朗普政府，指控其关税政策并非合法权力的正当行使，要求法院宣布“对等关税”非法并阻止其实施。在国际上，美国政府发起的关税战重创了面临多重危机WTO多边贸易规则。

　　承继1947年《关税与贸易总协定》（GATT），WTO建立在非歧视待遇（包含最惠国待遇和国民待遇）基本原则上，旨在为国际贸易提供稳定性和可预测性。进入21世纪后，WTO遭遇多重困境，不仅在多边谈判上进展缓慢，缺乏新规则应对不断变化的国际贸易格局，而且被视为“皇冠明珠”的争端解决机制因美国破坏上诉机构而难以实际发挥作用。WTO面临的困境源于多种因素，包括其决策、争端解决和运作程序僵化，以及对数量众多但发展阶段迥异的成员所施加的共识要求客观上容易被少数甚至单一成员破坏。虽然WTO迫切需要改革的观点普遍存在，但目前其成员未能就改革议题达成一致。

　　美国对等关税措施冲击了作为WTO基石性原则的最惠国待遇原则。如果其他成员采取与美国相同的做法，基于规则的多边贸易体系面临瓦解，将影响所有成员，爆发全球贸易战的可能性日趋增大。WTO总干事伊维拉指出，中美贸易紧张局势不断升级，构成双边贸易急剧萎缩的重大风险，两个经济体之间的贸易可能下降高达80%。鉴于两大经济体双边贸易额约占全球贸易额的3%，关税战对世界经济的恢复和增长带来巨大风险，全球贸易可能因地缘政治因素而分裂，导致全球实际GDP长期下降近7%。伊维拉呼吁WTO成员维护开放和基于规则的多边贸易体系，通过合作与对话而非对抗应对严峻挑战。

　　所有WTO成员，包括美国在内，实际上并不希望WTO最终走向衰落。特朗普任命经验丰富的贸易律师约瑟夫·巴隆担任驻WTO大使，表明美国没有打算退出多边贸易体系。特朗普声称其对等关税政策是为了解决美国贸易失衡问题。但在经济学上，贸易逆差本属正常现象，且美国企业从WTO多边贸易体系中受益匪浅，既是迄今为止世界上最大的服务出口国，2024年服务贸易顺差达2934亿美元，美国企业更在2024年获得超过1440亿美元的特许权使用费和许可费。面对国际贸易局势的挑战，改革WTO并提高其管理新型贸易冲突的能力，对所有成员而言至关重要。

　　中国应积极推动WTO改革

　　在关税战局势不断升级情况下，WTO提供的解决争端和抵制报复措施机制，在一定程度上为缓解贸易冲突、提高透明度和促进成员遵守规则提供了基本框架。加拿大和中国分别在4月3日和4日利用WTO争端解决机制反对其认为不符合多边贸易规则的美国关税。但由于缺乏执行机制以及美国越来越不愿遵守裁决结果，WTO解决贸易争端的能力受到根本制约。尽管如此，在美国对等关税措施引致的国际贸易秩序混乱中，蕴藏着通过WTO改革实现全球贸易治理现代化和振兴的机遇。

　　习近平总书记指出，“以世贸组织为核心的多边贸易体制是国际贸易的基石”。面对当前世界开放指数下滑、单边主义和保护主义抬头等挑战，必须坚守世贸组织理念和规则，持续推进贸易投资自由化便利化，通过开放合作做大共同发展的“蛋糕”。在2025年5月20日举行的WTO总理事会会议上，我国主动设置议程并提交《关于当前形势下支持多边贸易体制的声明》书面提案，对美国政府的对等关税表示密切关注，并提出WTO成员的集体应对建议。

　　该提案指出，一个开放、稳定、以规则为基础的国际经贸秩序符合各成员共同利益。美国所谓的对等关税严重冲击以规则为基础的多边贸易体制。WTO成员应共同维护和加强以WTO为核心、以规则为基础的多边贸易体制。为应对当前贸易动荡局势，我国提出“稳字当头、发展当先、改革当道”的WTO工作思路，呼吁成员稳定相互间贸易关系，提高贸易政策透明度并加强贸易政策监督，确保全球贸易仍在WTO规则框架下稳定运行。我国强调，进一步扩大对最不发达国家市场开放，并为发展中成员提供更有效的帮助，推动WTO第14届部长级会议取得发展导向型成果。我国支持深化WTO改革，既要关注既有议题，也要关注气候变化、绿色转型、供应链韧性、产业政策等当代贸易议题；要以更加灵活的方式推进新规则谈判，尽快将《促进发展的投资便利化协定》《电子商务协定》等纳入WTO规则框架。

　　在目前复杂多变的国际经贸形势下，中国提案对维护WTO多边贸易体系和国际法治具有重要意义。提案强调以规则为基础的多边贸易体制，反对美国对等关税措施，符合WTO非歧视性原则核心精神。通过加强贸易政策透明度和监督机制，提案有助于增强全球贸易的可预测性和稳定性，为所有成员创造公平的竞争环境。提案体现了对发展中国家的有力支持，符合多边贸易体系的发展导向原则。通过扩大对最不发达国家的市场开放和推动促贸援助，提案有助于缩小全球贸易差距，实现更包容的全球化。同时，提案倡导将气候变化、供应链韧性等新议题纳入WTO谈判，推动规则现代化，确保多边贸易体系适应21世纪经济挑战。总体上，该提案为WTO改革提供了建设性方案，既维护多边贸易体系核心功能，又增强其包容性和适应性。提案所体现的平衡务实思路有助于凝聚成员共识，推动WTO在全球经济治理中继续发挥作用。因此，提案在WTO引发广泛共鸣，巴西、俄罗斯、巴基斯坦、安提瓜和巴布达等成员对美国对等关税同样表达强烈关注，积极呼应中国维护全球贸易稳定的建议。

　　2025年适逢WTO成立30年。虽然改革迫在眉睫，但在成员信心低迷情况下启动WTO改革并非易事。为遏制美国对等关税所引发的不断升级的贸易秩序混乱，我国要保持冷静、抓住时机，通过寻找变革途径重建成员间信任。这既需要特朗普政府认识到对等关税对所有成员（包括美国在内）产生的严重危害和通过谈判方式进行贸易平衡的价值，也需说服印度、南非等顽固成员以新的思维方式参与谈判。谈判议题设置应着眼于当前解决关税战的迫切需要和WTO规则现代化的长远需求，包括根据国际贸易的现实需要改革共识规则、基于《关税与贸易总协定》第28条（“减让表的修改”）采取新的关税谈判方式、使用类似于《电子商务协定》第34条（“特定成员间的不适用”）的方式适度调整最惠国待遇原则、通过仲裁等灵活方式解决与国家安全例外相关的贸易争端、进行上诉机制改革，并特别关注发展中国家的特殊差别待遇及农渔补贴等问题。

　　（作者系中国人民大学法学院吴玉章讲席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