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铲又被称为洛阳铲,传说最初为洛阳一带的盗墓贼创制,后被现代考古学家借用,成为发现地下古迹的“神器”。它通常由铁质的探铲和木质的探杆套结在一起。铁质探铲的上半部为圆筒形,通常长1米,下半部为半圆形,刃部因钻探而铮明瓦亮。木柄探杆长两米多。这件看起来再普通不过的工具,却是考古发掘必不可少的“先行官”。河南新密新砦遗址的发掘过程,一再凸显出考古钻探对于考古发掘和研究的重要性。
“钻”出新砦遗址有多大
新砦遗址位于河南省新密市刘寨镇新砦村,它最早发现于20世纪50年代,经过1979年考古试掘后,因该遗址出土的陶器群富有河南龙山文化到二里头文化的过渡期特点,被视为“新砦期”的典型遗址。1996年启动的夏商周断代工程,把新砦遗址的再发掘和对“新砦期”的论证作为子课题之一,经过1999—2000年两次发掘,最终确认了“新砦期”。2001年启动的“中华文明探源工程”把新砦遗址布局探索作为子课题,我们在2002年第三次发掘新砦遗址之前,首先要确定新砦遗址的范围究竟有多大。除了徒步观察断崖、田间地头暴露的遗迹遗物外,最有效的方法便是考古钻探。
现在的新砦遗址跨越了四个自然村——新密市刘寨镇新砦村的煤土沟、苏沟、梁家台和东湾,但新砦遗址的四至究竟怎样?这就需要一张较为详细的钻探图来注明,我们组织擅长钻探的洛阳钻探工人,初步对新砦遗址所在的刘寨镇新砦村下属的煤土沟、苏沟、梁家台和东湾四个自然村进行了逐一复查。从二千分之一的地形图上可以看出,新砦遗址北为黄土塬,南临双洎河,东西均为黄土冲沟,构成相临河而居的遗址。遗址南部又被两条现代冲沟(苏沟、煤土沟)和U字形的双洎河古道切割为四大块,被四个自然村占据。经过近两个月的钻探,最终探明了这四个自然村内的空地及周边的耕土层下均有古代文化层分布。可见,新砦遗址基本覆盖了新寨村的四个自然村,总面积达100多万平方米。
“钻”出新砦遗址的壕沟和城墙
新砦遗址会不会有城墙、壕沟之类的设施,这成为我们首要探索的目标。
2002年春天的一个早晨,我来到苏沟的断崖前的一座院落,忽然发现一树鲜花,宛如一大团鲜艳的火焰,将人迹罕至的破旧窑院照耀得生机勃勃。静观火树银花,思绪万千,最终,我静静地退出窑院,随即决定:从新砦遗址的中间区域即梁家台自然村村北的台地南缘出发,依次向北布点钻探。10名探工手持探铲,犹如战将操刀,一字排开,探孔的孔距为1米,行距为2米,每孔均打到生土为止。这样,从苏沟村最北的一排房屋的房后台地边缘开始向北钻探,探工大都是富有经验的中年汉子,他们辨认土质土色的能力超强,无论是扰土层、灰坑、水井还是墓葬、烧土坑、淤土层等,都逃不过他们的火眼金睛。
在钻探工作启动后的前几天,眼看着一个个探孔里只见到耕土层、扰土层和文化层,总厚度不过2米,压根不见城墙、壕沟之类的遗迹,他们未免心里打鼓:该不会原本就不存在想象中的城墙或壕沟之类的遗迹吧。我们鼓励探工师傅坚定信心,继续钻探。果然,第四天钻探队钻探到一条壕沟,壕沟南北宽10多米,东西长均不到头,深达4米多。沟内的地层堆积分为多层,其中,沟内填土含有砂粒和淤土层,这是壕沟淤土无疑,探工们顺着壕沟东西方向一路追踪。在探工们的不懈努力下,壕沟的原始剖面显现出来,他们一鼓作气,顺着壕沟方向继续钻探,壕沟的北、东、西三面都被钻探出来,加上南面的双洎河及其故河道,把新砦遗址圈成一个由东、北、西三面壕沟围拢的近方形的空间。之后,我们在各段壕沟之上解剖发掘,辨认出了壕沟与沟边夯筑的城墙,新砦遗址原有的城墙、壕沟的原貌展示于世人面前。
“钻”出大型祭祀场所:墡
找到了新砦遗址的城墙和壕沟,那么,城内哪里是最值得发掘的地方呢?对照新砦遗址地形图,可以看出,遗址偏南部的梁家台高台地距离双洎河不远,地势高亢。听当地居民讲,这里地势原来更高,大体呈馒头状。20世纪50年代,这里的群众硬是把馒头状的高台地削去顶端高地,最终使高台地下落2米左右,馒头状的顶部被夷为平地。如今,整个梁家台高台地如果从低往高处依次编排,可以分为第一级至第四级台地。其中,第四级台地地势最高,大致呈L形。
2003年秋天,我在新砦遗址的田间地头漫步沉思,抬眼望见梁家台东北高台地上最高一级台地的北边一排又高又大的杨树上,竟有数只喜鹊上下翻腾、展翅追逐,不停发出叽叽喳喳的欢叫。难道有什么喜讯?我心中暗喜,决定在梁家台第一级至第四级高台地分别钻探,查看地层堆积。在L形地块的北半部,钻探出东西向一长排“空白地带”。这一钻探结果,不禁让人联想到河南偃师二里头遗址宫殿区在最初发掘阶段同样极少见到文化遗迹现象,主持发掘的赵芝荃先生一时间也不知是何原因。后来数年的发掘工作表明,所谓的“空白地带”实际上是二里头遗址1号宫殿基址的院落所在地,悬在赵芝荃心头好几年的大石头终于落地了。
新砦遗址的高台地会不会也是宫殿区的院落呢?我们再次组织钻探队,对梁家台高台地中北部又一次进行密集钻探,果然钻探出一条东西长100多米、南北宽十五六米的“空白地带”。这一“空白地带”与二里头遗址的一号宫殿院落遗迹颇为相似,均是遗迹并时常钻探出路土,难道这里真的存在着类似宫殿基址的信息?钻探之后,我们决定在此处进行一次性大面积布方发掘,最终发掘出的“空白地带”不是宫殿区,而是重要祭祀遗迹——“墡”。这条“墡”为浅穴式大型建筑,东西长94.5米、南北宽14.5米、深0.5米左右,是目前最大的夏代的“墡”。钻探,再次发挥了考古发掘“排头兵”的作用。
“钻”出新砦遗址的宫殿
新砦遗址发现的“墡”是国王贵族们举行重要祭祀活动的场所。那么,宫殿区就应该距“墡”不远了。具体而言,新砦遗址梁家台高台地的北部已经被“墡”所占据,宫殿区如果存在,最大可能是在高台地的中部和南部。于是,我们再次请钻探队对梁家台高台地进行密集钻探。
我们观察到以下钻探现象,颇有趣味。其一,钻探出颇有规律分布的柱洞。宫殿之类的大型建筑,通常是由成排分布的木柱支撑房顶,考古几乎很难发现墙壁、屋顶,但常常会发现宫殿遗留的柱洞。郑州商城、盘龙城商城等都曾发掘出一排排规整的柱洞,古建专家们依据这些柱洞就可以推测宫殿的结构。新砦遗址的宫殿区,可能因后来过度取土、削去2米左右的地层,致使宫殿房基垫土和墙基槽之类毁坏殆尽,只残留一些埋藏较深的柱洞有规律地分布。
其二,钻探出又大又深的方形灰坑,后来经发掘证实,坑壁经过火烧呈现褐红色。钻探出的这种性质特殊的灰坑,很容易让人联想到新砦遗址的高台地会不会在宫殿中穿插一些特意设置的大型灰坑。
其三,梁家台高台地中南部堆积异常复杂,地层与遗迹密布。后来的发掘表明,这是由从龙山文化晚期经“新砦期”,再到二里头文化早期的多次叠压打破而形成的。若取其中的某一个阶段来观察,则显得相对简单。如龙山文化晚期的大型建筑仅在高台地的南部最下边有所保留,发掘之后,可以看出大型建筑的大体范围。从钻探资料只能得出现象复杂、堆积丰厚的印象。不过,这些来自钻探的信息帮助我们确立了大面积考古发掘新砦遗址核心区即梁家台高台地的决心。在大面积发掘之前,钻探队伍已整装待发,只需一声令下,即可奔赴战场。
如今,新砦遗址的面积超过百万平方米,经过考古钻探与发掘相继解剖凿实了城墙和壕沟,继之又经过钻探发掘出梁家台高台地北部的浅穴式大型祭祀区——“墡”和宫殿区等。这些重要发现,莫不是以考古钻探为“先行官”。那些技艺高超、屡建功业的考古探工们值得我们称赞!
(作者系中国社会科学院大学历史学院教授)